第五十八章 夏风微醺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归来的时候，桂花还未落尽。当肖渊和肖漠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进府的时候，楚言和绕梁站在院子里伸着脖子往外看。也不知楚言什么时候把绕梁接来了。
“这么多东西，阿四，你不会把整个秋猎的成果都拉回来了吧？”楚言边看边啧啧道。
肖漠无奈道：“你当我想要啊，盛情难却。”
“哎，这把弓，”楚言的视线被一把古铜色的弓吸引了过去，伸手拿起，说道，“这把弓怎么这么像瑾王殿下那把？”
“什么叫像，这就是。”
“瑾王连这个都送给你了？”楚言眼睛瞪得铜铃大。
“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肖漠说着变戏法一样手一转，手心里横着一把一尺长的带鞘短刀。
楚言拿过刀，一脸惊讶：“你赚大发了，这把刀可是瑾王随身携带的。”
“喜欢？送你了。”肖漠爽快道。
“瑾王要是知道他的宝贝疙瘩这么轻易被你送了人，会跟你拼命的。”楚言嘴上说着，却把短刀塞到了怀里，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不好玩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绕梁把所有礼物都翻了个遍，嘟囔道。
“你呀。”肖漠刮一下绕梁的鼻尖，笑看撅着嘴的小小少年。
拿了那把弓，两人向内院走去，剩下的东西全部交给孟乐归置了。
除了那些公子哥们送的礼，冷子恩也赏了不少东西。肖漠本还奇怪冷子恩钦点她去参加，却又没指派任务，后来才知道，是冷澈跟冷子恩请了这道旨。
朝堂稳固，前方捷报，最近冷子恩的脸上都是跳跃着的喜悦，众臣见他心情好，自然一个个比谁都高兴，至少不用担心因为细小的差错触怒龙颜了。
“前方奏报，奇山麓已被白将军攻下，且沿奇山麓到无月城的防线也已布置妥当。白将军，真是不负所托啊。”
“还是圣上英明决断，才有犬子立功之机。”白承缘也是春风得意。
从此朝中盛传朝上两大得宠之人，不是肖渊和白承缘，而是肖漠和白灏。
“想什么呢？”楚言冷不丁的出现在肖漠眼前，想吓肖漠一跳。
肖漠只是淡淡的从思绪中回过了神，看了他一眼，笑笑说道：“想在京城中待腻了，去哪转转。”
绕梁欢呼道：“阿四姐姐，带我去好不好？”
楚言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绕梁哼一声冲楚言做个鬼脸。
料想绕梁在肖府住的也不舒服，楚言道：“绕梁，这里太拘束，我送你回不周居吧。”
绕梁瞬间就扁了嘴，道：“师父你又要丢下我。”
楚言走过去，蹲下身子对他说道：“绕梁，师父不是要丢下你，只是怕你在这里闷得慌。”
绕梁喊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闷得慌，你收了我做徒弟，又不教我，还不想让我跟在你身边，你知不知道，不在你身边，我才闷得慌。”
听到绕梁突然爆发的控诉的话语，楚言才发觉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绕梁的感受。
绕梁见他沉默的面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站起来道：“对不起师父，绕梁不该冲您发脾气，师父你不要生气，绕梁再也不敢了。”
楚言看着绕梁，摇摇头道：“师父没生气，是师父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师父不会把你送回去了，以后师父走到哪就带你到哪，好吗？”
绕梁道：“真的？”楚言嘴角微翘一点头。
绕梁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看着绕梁翘着的小手指，楚言宠溺的道：“好，拉钩。”
肖漠一直笑意浅浅的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认真的拉钩，立誓保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好像人世间最大的约定一般。
入夜，楚言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肖漠来到窗外，拿着酒杯的手朝楚言面前一晃，楚言回过神，说道：“阿四。”
肖漠将酒杯放在窗台上，斟上酒，倚着窗台道：“一起喝一杯？”
楚言端起杯笑笑，道：“好，走一个。”说着一碰肖漠的杯子，一饮而尽。
“恩？这酒……”楚言挑眉道，“梦春秋？”
肖漠道：“正是。”端起酒壶给二人斟上酒。
楚言端着酒杯道：“听说梦春秋连饮八杯，便能睡一世春秋，我一直都不信。”
肖漠仰头饮尽一杯酒道：“今日无事，不妨醉一场试试。”
楚言道：“醉，我为什么要醉？”
肖漠道：“我只是觉得，你该醉一场，我便给你拿来了酒。若你需要一场旅行，我便为你收拾行囊，带你上路。”
楚言也倚在窗台上道：“阿四，原本我总想，若我们可以长不大该多好，那样便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事，父亲母亲爷爷可能就会永远陪着我。可是，今天我才明白，不管我长不长大，他们都会离我而去，因为即使我改变得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别人，改变不了现实。我从小就排斥我的身份，我总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外人看来光鲜无比的身份，才给我带来了深入骨髓里的灾难。
直到今天，听到绕梁的控诉，我才明白，即使没有这个身份，我想要的也依然得不到。我以为收他为徒，给他好的生活，让他不受欺凌，我用我自以为为他好的方式对他，还觉得他比我幸运那么多，我以为自己是善良的。可其实，他要的并不是这些，一如这么多年，我要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餐最简单的饭菜，只是不想再被人抛弃。”
楚言饮尽杯中酒继续娓娓道：“真的只是不想被人抛弃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父亲走了，母亲就紧随其后，离我而去。可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那天我那么害怕不敢一个人睡，便去灵堂找她，却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楚玉宣□□，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那种羞耻的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再次一饮而尽，楚言继续道：“我哭着从角落里爬到她身边，她就那么虚弱的，目光呆滞的盯着屋顶，我把衣服胡乱的往她身上扯，那么努力的想把她拽起来，可是，我力气太小了，我边哭着边求她起来，然后，我就累的睡着了。后来，我总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睡着，或许如果我没睡着，而是一直看着她，她便不会，走那条路。”
举起杯想再一饮而尽的时候，楚言才发现酒杯是空的。肖漠看他，没说什么，只是又给他满上了酒。
楚言笑的有点牵强道：“阿四，抱歉，一不小心把这些坏心情传染给了你。”
肖漠看着他，想起那次在书院他遭人刺杀被她解救，还有被楚家赶出家门时，他也是这样牵强的冲她笑了笑。
为什么总要这样勉强自己，肖漠说道：“不想笑，就别笑了，一点都不好看。”
楚言道：“好。”端起酒杯，向肖漠示意，仰头而尽。
肖漠背靠着窗台，看着星空，缓缓饮尽了杯中酒。
那一夜，夏风微醺，繁星闪闪，和着杯中酒香，伴着声声蝉鸣，隔着窗台，一人诉说，一人倾听。那个少年，终于第一次敞开心扉，毫无顾忌的，讲述着自己的境遇。那些往事，遥远的像是别人的故事，真实的又似近在昨日，声声击人心魄，烙在心上，一触成殇。今夜的酒，是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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