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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谋事在人


  随着李隆基的入睡,南明宫的恐怖终于告以段落,武慧妃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两个宫女给她疗治脸上的伤,她披头散发,左眼乌青,李隆基狠狠地一拳打得她至今还视力模糊,武慧妃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被李隆基殴打了,名义上她是南唐六宫之首,可实际上她的苦楚谁又能知道,掌搧、揪住头发往墙上撞,又如今天,当作这么多宫人的面殴打她,这还是身份高贵的六宫之首吗?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几时才能结束?

  武慧妃不由又想起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惨死,一个成为安禄山的傀儡,也不知此生还没有再见之机,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悲从中来,趴在梳妆台上失声痛哭起来。

  武慧妃的哭泣使她身边的宫女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南明宫,她们的命运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被活活打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这时,进来察看慧妃伤势的鱼朝恩也不由暗暗叹息,当初是他护送武慧妃来成都,他们一路餐风露宿,患难与共,对武慧妃鱼朝恩总有一种护主之情,如今武慧妃惨遭李隆基虐待,使鱼朝恩心中对她充满了同情,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李隆基失心疯犯起来谁都要杀,连他鱼朝恩也难逃一死,他只能盼望李亨能早一点来成都继位,给大家一个解脱。

  鱼朝恩见武慧妃哭得伤心,想劝她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只得叹了口气,退出了武慧妃的寝宫,走到宫殿门口,他正要回自己的房间,一名小宦官却拉了他衣襟一下,将一张纸条悄悄递给了他。

  鱼朝恩一怔,他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迅速了收了起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鱼朝恩在自己的住处转了一圈,却拐个弯出了内宫,从一扇小门向宫外走去,他是李隆基身边的心腹宦官,权势极大,守门的侍卫对恭谦有加,他出入宫门从来没有人敢阻拦他。

  此时已是深夜了,夜雨依然迷蒙一片,鱼朝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没有人敢拦他,他乘上一辆马车,吩咐道:“去福兴坊!”

  马车起步,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南明宫离福兴坊并不远,仅相隔三里,片刻,马车便来到了福兴坊门口,一名随从将宫中令牌对守门人一晃,守门人不敢怠慢,慌忙打开了坊门,马车迅速驶入,不多时便来到了荣王府侧门。

  鱼朝恩这不并是第一次来,他也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来了,更记不清他从荣王这里拿了多少好处,李隆基能选中荣王来夺取高仙芝大部分军权,也和他鱼朝恩有关,可以说,鱼朝恩就是荣王的宫中盟友。

  侧门有一名家人专门等在这里,见鱼朝恩的马车到来,他立刻开了门,将鱼朝恩迎了进去。

  “你家王爷睡了吗?”鱼朝恩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有,王爷还在书房,杨相国也在。”

  “杨国忠?”

  鱼朝恩停住了脚步,这么晚杨国忠还在荣王府做什么?鱼朝恩心中有了一种不祥之感,李琬这么急着叫自己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跟着家人向李琬的内书房走去。

  韦青平已经离去了,但杨国忠却没有走,他被李琬留了下来,李琬命人连夜进宫给鱼朝恩送信去了,根据平时的经验,鱼朝恩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脚步声,李琬低声对杨国忠笑道:“他来了!”

  杨国忠暗暗冷笑一声,他这个鱼朝恩也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极贪图贿赂,估计他认为荣王又要重礼给他吧!

  想到重礼,杨国忠的目光不由又瞥向墙角的几口大箱子,那些几箱金珠宝贝中,也有他的一半,他一阵心疼,自己什么时候给人送过这么重的礼,一个太监罢了,居然也要花这么大的本钱吗?

  “老爷,鱼令公到了。”

  鱼令公是南唐百官对鱼朝恩的尊称,叫鱼公公不好听,叫鱼翁又有歧义,便有极为机灵者想到了鱼令公这个称呼,就这样,还不到四十岁的鱼朝恩便有了他的尊称:鱼令公。

  李琬亲自起身开了门,只见鱼朝恩脸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外,他连忙上前亲热地拉住鱼朝恩笑道:“令公果然是信人,我还担心下雨来不了呢!”

  杨国忠也迎上前笑道:“我还和荣王殿下打赌,我说鱼令公一定来,他说很可能来不了,这次我赢了,殿下,可别赖帐啊!”

  “认赌服输,我绝不会赖。”

  李琬哈哈大笑,两人一唱一和,便将鱼朝恩拉进了房中,李琬请他坐下,又给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大家怎么样了?”

  ‘大家’是唐朝高官私下对皇帝的称呼,李琬这时刻意没有用父皇,而是刻意用大家,这让心思敏感的鱼朝恩心中一怔,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很不好,今天又怀疑有人要谋害他,已经杖毙了八人,我估计他今晚肯定睡不好,明早醒来烦躁,又要杀人了,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伴君如伴虎啊!”

  “是啊!刚才我和杨相国谈起他,都感到很忧虑,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我们全部杀死,所以我们来找令公来商量一下对策。”

  ‘商量对策?’

  鱼朝恩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这有什么对策可商量,他们半夜叫自己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杨国忠心急,他忍不住进入了今天的主题,“我想问鱼令公,陛下的让位诏书真的送走了?我是指北边那个人。”

  鱼朝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为了对付李亨,难怪呢!一定是宫中有消息走露了,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他低头沉默不语,李琬和杨国忠对望一眼,李琬又道:“令公不妨给我们说实话。”

  “你们的担心没错!”

  鱼朝恩抬起头,叹了口气道:“圣上今天下午正式下诏了,重立李亨为东宫太子,估计明天大家就能看到诏书了。”

  “什么!”

  李琬霍地站起,惊怒道:“他明明答应过,立我为太子,怎么能又变卦?”

  鱼朝恩苦笑了一声道:“殿下,我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圣上答应过的人多着呢!十六郎、十八郎他都答应过,那不过是他临时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但这次李亨不同,他已经正式下诏了,这一次是真的立太子了,几年前废了李亨,几年后又立他为太子,圣上告诉我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不!不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是安排我来登基。”

  难以抑制的激愤让李琬刚才的镇静无影无踪了,他一把拉住鱼朝恩的手腕道:“令公,你这一次一定要帮我。”

  说着,他便硬拖着鱼朝恩向墙边的大箱子走去,鱼朝恩手腕被捏得生疼,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帮....”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四个大箱子的盖子全部打开,璀璨夺目的光辉照耀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见两个大箱子里装满了珠宝翠玉和钻石玛瑙,而另两个大箱子里都是沉甸甸的金块,一块黄金足足有两三斤,每一箱至少有数百块之多。

  “这、这是.....”

  鱼朝恩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琬沉声道:“这里价值一百万贯,是我给令公的酬劳。”

  “给我的!”

  鱼朝恩的眼中迸射出了极其贪婪的异光,他慢慢走上前,双手深深地插进珠宝钻石中,捧起了满满一把光芒四射的宝石珠翠,这些珠翠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流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比仙乐还要动听。

  “都是我的吗?”

  鱼朝恩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一百万贯啊!他这一辈子到现在才攒下二十万贯不到,这一夜间,他就要得到一百万贯吗?

  李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一百万贯足以让鱼朝恩把他亲娘也卖了。

  果然,鱼朝恩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头道:“你们说吧!让我做什么?”

  .......

  鱼朝恩的马车陡然变重了,马车载着鱼朝恩和他刚发的大财并没有回南明宫,而是不疾不慢地向尚月坊而去,鱼朝恩的私宅就在尚月坊内,这是鱼朝恩的一贯风格,先收钱后办事,若办不成事则退回一半,而今天这价值一百万贯的珠宝黄金,鱼朝恩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退回,这些珠宝黄金,他收下了。

  此时,夜间的丝丝凉意终于让头脑极度狂热的鱼朝恩终于有些清醒了,这时他才慢慢地醒悟过来,李琬为什么会想到让自己去杀死李隆基,而且不惜出价值一百万贯珠宝的代价,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他已掌握了大半军权,他只要调兵逼宫,李隆基一样会被迫将皇位传给他,他明明可以这样做,为什么要自己去下手?

  鱼朝恩慢慢靠在软垫上,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后怕,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李琬的用意,难道是他不想背弑父之名,而借自己的刀杀人。

  那么,杀完人后呢?他会怎么对待自己,自己可能会有拥立之功吗?

  “停车!”

  鱼朝恩一声低喊,马车停了下来,他下了马车,背着手顺着大街慢慢地踱步,夜深人静,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空飘下,将整个成都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鱼朝恩仰起头,任密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心中最后一丝贪婪的欲火也浇灭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以非常手段杀人者,他也必然会被非常手段所杀,这时,鱼朝恩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在后车厢里放着四大箱足以让人发疯的财富,可是在鱼朝恩眼中,那不是财富,那是收买他性命催命符。

  这一刻,鱼朝恩眯成一条线的眼中闪烁着一丝阴毒,无毒不丈夫,既然李琬不仁,就休怪他鱼朝恩不义。

  .......

  在成都南城门附近有一个士子聚集的地方,叫做贡院坊,这里是南唐的太学,也是南唐国子监所在地,云集了来自巴蜀、荆襄、吴地的上万名年轻士子。

  鱼朝恩的马车在返回了自己的府邸后,还是没有回宫,而是又来到了贡院坊,马车在贡院坊内一座不大的府宅前停了下来,鱼朝恩的随从上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人惊讶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找谁?”

  “请转告公子仅,就说内侍监令鱼令公求见。”

  “啊!你们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又过了片刻,门开了,只见门内走出一名穿白衣的少年公子,年约二十三四岁,他匆匆上前对鱼朝恩躬身施礼道:“不知令公到来,小子失礼,请令公恕罪!”

  “是我不请自来才该道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吧!”

  “鱼令公请!”

  这位白衣仅公子便是李亨的第三子新城王李仅了,自从李隆基给李亨写第一封信后没有多久,李亨便把三子李仅派到成都,来探查成都的情况,同时也暗暗拉拢南唐的官员。

  鱼朝恩也是李仅争取的主要人物之一,他至少在鱼朝恩身上花了上万贯钱,得到了不少关于李隆基的内幕消息。

  这几天他正焦急地等待父皇入蜀,没想到鱼朝恩竟在半夜出现了,李仅的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难道宫中又出什么事了吗?

  房间的灯点亮了,鱼朝恩坐了下来,他喝了一口热茶,便问道:“圣上已经到哪里了?”

  李仅听鱼朝恩竟然称自己父亲为圣上,他心中一阵暗喜,连忙道:“我下午刚刚得到消息,父皇今天已经入剑阁了。”

  “嗯!动作很快,最好快一点,否则会生变故啊!”

  李仅听出鱼朝恩话中有话,心中一惊,急道:“令公,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就没有想到吗?”

  鱼朝恩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圣上入蜀,难道所有人都会欢欣鼓舞吗?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李仅有些品出味道来了,他试探着问道:“难道是荣王?”

  “不仅是他,还有杨国忠,我刚刚接到绝密消息,他们已经在调兵遣将,很可能会在明后天发动宫廷政变,逼宫行事,逼他老子退位,我心急如焚,特来通告公子。”

  “这、这该怎么办?”

  鱼朝恩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震惊,便又关切道:“我一直在劝说老皇帝退位,让位给你父皇,你放心,我鱼朝恩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李琬之流得逞,另外,我现在来找公子,是要把你连夜送出城,如果城中动乱,我担心你会有性命之忧,李琬绝不会放过你,你收拾一下吧!我现在就送你出城。”

  李仅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紧张,连忙道:“令公大恩,我父皇必有重谢!”

  “不!我鱼朝恩不是为了钱,鸟择良木而栖,我只希望圣上能早日来成都登基,我愿为他效犬马之劳。”

  “好!我一定会转告我父皇,令公稍候,我这就收拾,把一些重要信件烧掉便可。”

  李仅将一匣书信扔进香炉,等它们烧成灰烬,便跟着鱼朝恩出门了,他们的住处离南门不远,片刻便来到城门口,鱼朝恩有金牌在手,没人敢盘查他,守门校尉立刻下令放人出城。

  出了城,鱼朝恩对李仅道:“公子请一路保重,替我告诉殿下,我会尽全力拦阻李琬和杨国忠的不轨!”

  “那就一切拜托令公了。”

  望着李仅的身影在夜雨中慢慢消失,鱼朝恩不由叹了口气,人生就是赌博,不知这一次他能否压对筹码。

  ......

  半夜时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李隆基被鱼朝恩一阵急促的低喊声叫醒了,“陛下!陛下!”

  李隆基的睡眠极为宝贵,突然被叫醒,令他心中顿时怒火万丈,“什么事!”

  他慢慢握紧了枕头下的匕首,杀人的**在他心中横生。

  “陛下,我有紧急情况禀报,有人要发动夺门之变。”

  “什么!”

  李隆基霎时间睡意全无,他扯开帐子,一把揪住鱼朝恩的脖领,眼睛凶狠地瞪着他道:“是谁!谁敢害朕!”

  “陛下,是荣王和杨国忠,他们已得知陛下明天要宣布立三王子为太子,正在连夜商量调兵进行逼宫。”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李隆基眯着眼盯着他问道。

  “陛下,他们刚才给奴才的府中送去了一箱珠宝黄金,并让人托话给奴才,说请我明天务必将陛下留在麒麟殿,奴才揣摩着其中不对劲,便赶来向陛下禀报。”

  李隆基轻轻放开了鱼朝恩,这时,他心中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佝偻的背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望着发红的天空和蒙蒙细雨,他心里明白,鱼朝恩说的是真话,当年,他也曾经带兵逼宫父皇,迫使他父皇让位,也迫使他大哥声明放弃皇位继承。

  因果报应,这一天又轮到了他的儿子,当初他只是想夺高仙芝的军权,却没有想到留下了今日的祸根,他们的儿子一个个都很有出息了,二十年前,太子瑛听说他病重,借口抓贼,竟然全副盔甲带兵进宫,二十年后,他的四儿子又一次要带兵逼宫了,还有杨国忠,他最信赖的百官之首,也想推翻他了。

  李隆基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眼中迸射一道杀机,他没有儿子,谁敢夺他皇位,就是死!

  他一转身,对鱼朝恩道:“你做得很好,那一箱珠宝黄金,朕就赏赐给你,你现在就立刻出宫一趟,去替朕把高仙芝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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