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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惊风乱飐芙蓉水 节三:骊山冢


  节三:骊山冢

  且说杨凌一路往西,不过三日便到了临潼。

  他在马上缓了缰绳,从怀中取出地图看了片刻,又眼见道上走来几个农民,就下马相询。其中一个答道:“你要找骊山?诺,这不就是了吗?”只见他手往西北一指,果然是三个峰头微微起伏,其中颇有云雾。杨凌道了谢,上马而去。顺着骊山往北麓绕,约行了十余里,一路逶迤曲转,只见层层叠嶂,山环葱郁。山岭陡峭,马儿登行渐渐艰难,杨凌便把它拴在山边的大树旁。他无心赏景,自己运起轻功四处搜索起来。

  那这张地图虽已泛黄,但标识尚是清晰,只是太过简约。亏得有司徒震与公孙烨多加注解,杨凌循着图示,这才在一条隐蔽的山路上找到一块石板。板边上杂草丛生,右侧泥土颇新,显然近期刚被翻过。杨凌拎起石板,地面露出洞口。杨凌等洞中秽气散去,俯身探视,见洞底似有阶梯,他知地下空气稀少,不敢点燃火折,只得摸黑而下。

  阶梯约有千余级,加上视力受限,杨凌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探到一条甬道,左右宽约三尺,他心头暗道:“摸这材质,只怕是岩腹石块。这山腰是黄土,山中却是坚石,好生奇怪。”这甬道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坚石渐渐变成泥土,空气也愈加稀薄寒冷,即令杨凌内功深厚,也觉得呼吸困难。

  “却不知还有多远,再这么走下去,只怕我也抵受不住。”杨凌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墙面上,闭上眼养了养神。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疲惫的身心宁静了下来,竟然听到了一些似有似无的声音。

  “等等,这墙后似乎有声音!”杨凌一惊,再附耳一听,便又没了声响。“莫不是我听错了?还是走得久了,竟产生幻觉?”

  “这情形司徒震并未注明,莫非我竟迷了路?”他不知道司徒震等人探宝时携带着一颗夜明珠用以照明,而杨凌只是一路靠着甬道右边摸索,如何辨别地图上的岔路呢?这地下本就是个迷宫,而图又简约,司徒震亦未标注里程,杨凌阅历虽足,却从未深入地下,自不知该带什么装备。

  杨凌取出鱼肠短剑:“顾不得了!”想着就往墙面扎去。只听“噗”的一声,剑头已穿透墙面。“鱼肠不过一尺五寸,听剑身入土的声音,这墙面恐怕仅有一尺而已。”他又用力往墙上戳了几剑,水流声更加清晰了。杨凌运足内力,双肘往边上一顶,墙面凹陷一洞,泥块也纷纷剥落,泥尘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杨凌屏住呼吸,又往墙面刺了二十余剑,接着奋力又撞了一次,泥墙这才塌了下去,这墙后果然别有洞天!

  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个开始。勇于开始,才能找到成功的路。

  杨凌跨进泥洞,叹了口气,刚一抬步,竟踢到了什么,撞得他脚趾生疼。那东西砸在地面上,发出“叮空”的声音。杨凌一奇:“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铁器,而且甚是沉重。”又觉进了这洞,呼吸通畅了不少,暗道:“此处必然有个通风口,看这情形,莫非此处便是藏宝之地?”想着便从怀中取出火刀火石,打亮了火折。

  这火光照明了整个石洞,倒让杨凌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他身边正坐着一具骷髅!而他方才踢到的不是别的,竟然是一柄铁质的短斧,只是斧尾的木头早就朽烂了,尚有手骨连着半截臂骨握在上头。杨凌心道:“这短斧只怕有四五十斤,这人必是武林前辈,寻常人岂会用这等沉重的斧头。难道这条石道竟是这人用利斧劈出来的!?”他细细观察那具骷髅,找不到什么能证明它身份的实物,心头凉意陡升:“这人多半是被人困在此地的,不甘如此就死,奋力开凿隧道,力尽而亡。”他摇了摇头:“即便破墙而出,仍要进到那迷宫之中,又累又饿,多半还是逃不得性命。”

  杨凌忽然又感伤起自己来,哪怕自己曾经拥有让人钦羡的身世;哪怕自己曾经得到名师收为关门弟子;可最终,这些美好的,总是要与他擦身而过。他叹了口气:“今日只怕我也难以逃出这迷宫。”

  然而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绝望的人,即便不是身处绝境,他也形如朽木,行尸走肉;努力求生的人,即便身处绝境,他也绝不会坐等死亡。

  那么杨凌,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对处境绝望的人呢?

  他顺着甬道又一直走了几里,直通到一个小洞窟,洞窟左侧有一条地下水流过。那流水声顺着甬道透过去,又加上山洞封闭,声音扩散范围小,竟被杨凌听到。

  杨凌举着火折看着洞顶,洞顶布满钟乳石,四周竟都是黑色坚硬的花岗石块。“这里的构造与之前的甬道又完全不同,接连变换的山石构造,说明这些甬道迷宫都是人工挖凿而成。”他不禁疑惑起来:“范冷不过是草莽豪杰,哪能请到这许多能工巧匠来修筑这迷宫?难道,他的藏宝库,也不过是鹊巢鸠占而已?”

  石窟地表上还长着一些不喜光的暗藓,地下河里还有鱼在游动,似乎是鲶鱼,石窟的前方与左侧各有一条小道。杨凌无暇细察,径自选了一条就走了进去,因为他的火折就快用完了。

  他走了几步,脚步声远远传了出来,他猛然停了下来,那脚步声也停了。杨凌略略迟疑,吹熄火折,放缓了步子,然而脚步声似乎也默契地同步着。杨凌取出鱼肠剑,在石壁上敲了两下,敲击声回荡回来。他正要暗笑自己太多疑时,就听一个甜美声音说道:“姐姐,是你吗?”

  “这声音好生熟悉,是她!!?”杨凌心中大叫起来,那不是别人,却是登封瀑布所遇,名叫晗妹的绿衣少女。

  杨凌吹燃火折,对面的光也亮了起来,他回应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杨凌。”

  “啊,原来是你。公子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对了,我和姊姊走散了,你可有看见她么?”她似乎半点没把杨凌当外人,丝毫没顾忌到自己现在正是孤身一人。

  杨凌却不敢如此推心置腹,他走了出来,答道:“在下凿壁而来,误打误撞进入此地,路上并未碰到令姊。姑娘却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晗妹从石道的另一头走了出来,只见她换了一身粉色衫裙,绾了垂髫分肖髻,脸上仍旧挂着面纱,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闪闪发亮。

  “藏宝图呀?我们是依着藏宝图进来的。”她对杨凌误打误撞的说法竟也没有怀疑,声音清澈明亮,却让杨凌震惊不已。“你……你们有一幅藏宝图!?”“对啊,是我爹行走江湖时候无意之间得到的。我好奇不过,硬是从爹爹手中讨了过来,姊姊拗不过我,只好偷偷陪我到这地下来探探了。”她说着,双手放在后腰上,她身材虽较骆采灵略高,但比之白衣女却小,又偏纤瘦,反而显得更加娇羞可爱。

  杨凌见她肩上背着一个小布包,料来是装盗宝的工具。他干咳一声,问道:“不知令尊如何称呼?”晗妹“噗嗤”一笑:“我爹名头太大,口碑又不好,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免得把你吓坏了。不过,过些天你也就知道啦。”她见杨凌略感失望,似乎过意不去,抿嘴一笑:“你不必一直叫我姑娘,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雪晗,我姐姐叫清泠,那日她对你不善,你可别介意哟。”

  杨凌微微一笑,心内重复了一遍:“清泠、雪晗,真是两个清丽脱俗的好名字。”雪晗见他手里还拿着火折,走到他边上说道:“把火折熄了吧,我有夜明珠,咱们一块儿走吧。”她行步端庄、举止优雅,不输其姊。

  杨凌贴着她肩,闻到一股淡淡幽香,似梅花、又似兰花,心神微微荡漾。他点头灭了火,问道:“在下在想,这迷宫之大,似乎并非一张藏图可以涵盖,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借姑娘的藏宝图一观,只需片刻,不知可否?”

  雪晗笑了笑:“我是没意见啦,不过你得先找到我姐姐,因为图在她手里。”他们边走边聊,雪晗记心甚好,又加来时就把图看了无数遍,遂把图谱描绘了一遍,杨凌听了,忽然道:“等等,听你这么一说,你的图上也有一个主室?”

  雪晗重复了一句:“我的?”杨凌微微尴尬:“实不相瞒,在下手中也有一幅图,上头所描述的,和姑娘的图并不完全一样,但所行位置,藏宝主室都又都与姑娘之图颇为相似。”

  雪晗咬了咬唇说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们的图应该是同一幅图?”她说着,脸上忽然一红,只是关系太暗,杨凌也没留意。杨凌颔首道:“而且,这恐怕不是什么宝库,而是一座古墓!”

  雪晗沉吟道:“‘骊山绝望幸,花萼罢登临。地下无朝烛,人间有赐金。鼎湖龙去远,银海雁飞深。万岁蓬莱日,长悬旧羽林。[1]’这里是骊山北麓,你说它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始皇陵!?”她小嘴微张,呼出的气息正好把她的面纱吹起,杨凌见她樱唇粉红、齿如瓠犀,那张脸白得跟雪一样,在夜明珠光的映衬下,竟透着晶莹之貌。

  杨凌忙别过头道:“只怕便是。而且这地图一鳞半爪,上面画的两个主室,应该也只是始皇陵的两个耳室。”他心道:“难怪司徒震他们找不到半个宝贝,而那些甬道,多半也只是盗墓者挖掘的吧。”

  “对了,你和令姊是如何走散的?”杨凌忽问。雪晗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我碰到了什么机关,再回头看的时候,姐姐就不见了。”杨凌道:“这里地形单一,但结构复杂,希望她别遇上什么危险。”他取出地图,与雪晗所描述的一一印证起来。

  石道阴暗,还时不时传来滴水的声音。“这里莫非就是渭水之下,那河水岂能不倒灌进来,这里设计之妙,简直匪夷所思。”杨凌感慨道。他们边走边看,雪晗指着他的地图忽然说道:“咦,如果从这里连过去看的话,我这边的耳室中间应该还有一道隔层才对。”杨凌道:“你说的很是,只怕室中有室,我们不如先回你到过的那间石室去。”

  到了石室,两人一打火折,一举夜明珠,摸索起石壁。“据图上这位探宝前辈推测,这些石壁上应该会有一块石头是可以挪动的。”杨凌看着地图说道。

  “找到了。”杨凌回头一看,只见雪晗纤细的手掌轻推,那石块果真凹陷了下去。周围石块顿时“卡拉”作响,一扇石门訇然而开。

  杨、雪二人正欲举步,忽然一股寒气伴着恶臭扑面而来,雪晗一声尖叫,退到杨凌身后,杨凌也是一阵胆寒。原来这耳室中有一方小阁,这小阁倒似一个缩小版的主室。阁虽不大,但里头却倒着至少百余具尸体,最底层的早已是白骨,而最上层的尸身还颇为新鲜。最上方那颗人头的眼珠已经掉了出来,眼眶里几只蛆虫蠕动着,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啃食着那死尸还未干涸的脑浆!

  雪晗紧闭着眼不敢看,即便没有说话,杨凌也能听到她的心声:“我们快走吧!”杨凌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说道:“别怕,你站在这里,我上去瞧瞧。”雪晗摇了摇头,但还是放开了抓他的手。杨凌抽出鱼肠,探进石窟,只觉寒冷异常。他翻看尸体,又抬头看了看阁顶,深黑见不到头。“看这情形,这人只怕是死后从阁楼高处被抛到这里的。”雪晗慢慢回头,却没敢接话。

  杨凌叹了口气,正要挑开尸体的衣袋,查查这人的身份时,那尸体竟猛然坐起,僵硬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情形吓得雪晗又一次大叫起来,杨凌虽然震惊不已,但还是手腕一翻,鱼肠剑反削,切断了“尸体”的手,接着身子急退。那“尸体”毫无苦楚之意,断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朝杨、雪二人慢慢地走过去,眼眶里的两只虫子还在不断地跳动。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僵尸!?”雪晗吓得紧紧抓着杨凌的手臂连连后退,杨凌左手拿着火折,右手执剑站定身子,僵尸扑向杨凌左侧,赫然是一招武当长拳!

  雪晗显然也看了出来:“这僵尸居然还会武功!?”杨凌更不答话,左脚踢开它手,右手剑立时插入僵尸心房。

  雪晗拍手赞道:“杨公子好俊的身手。”她话音未落,就见杨凌被那僵尸一拳打在右肩上,急忙上前扶住。两人诧异难当,那僵尸胸口插着鱼肠,宛若无物,行动自如,又往雪晗身上扑去。

  “小心!”杨凌一把推开她,接着双脚猛踢僵尸头顶百会穴,那僵尸“扑腾”一声倒在地上。杨凌防他再起身攻击,抱起雪晗连退了三四步,可那僵尸依旧匍匐在地,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它…它…真的‘死’了吗?”雪晗颤声问道。杨凌也不敢肯定,他从雪晗手中接过夜明珠慢慢靠近,却见那僵尸脑后破了一洞,一条蛆虫冒了出来,颤抖了几下便即不动。那虫顶间有两眼,猩红色,身长寸余,腹部肥大,褐色背上似有小翅。

  “咦!这、这难道是……”雪晗似乎认得这可怕的虫子,她靠上前认真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蜰的幼虫。据《尔雅·释虫》中记载,蜰也叫蠦蜰,是一种臭虫,喜阴暗,爱吃腐肉,幼虫常寄生在鸟兽的脑中,以脑浆为食。”她凝眉沉思道:“这是传说中的生物,我也从未见过,只不想竟然在这古墓中出现了。而且……”

  杨凌见她没有说下去,不觉问道:“而且什么?”

  雪晗咬着嘴唇,缓缓道:“而且,听我爹说,这些幼虫破卵后,立时吸尽宿主脑浆,接着就能控制宿主,不论是生还是死。”

  “原来如此。”杨凌从尸身上拔出鱼肠:“现在怎么办?”“先把那石门关上吧,我怕待会儿又有僵尸跑出来。”雪晗心有余悸,走上石门侧边机关处一按,石门却没关上,“糟糕!这机关只能用一次,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她正回头看着杨凌,却见他神色惊恐,大叫了声:“晗姑娘,快过来!”

  [1]出自唐杜甫《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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