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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弥漫的灰雾下,一队人走过火焰之地,灰烬像雪一样飘落,也像雪一样寒冷。他们背着沉沉的布袋,每一个人都瘦得像枯骨,虔诚疲惫的面容下,是一双双晶亮的眼睛,透着炽热的光。晃动中,一块细细的黑骨从布袋口子里漏出,带出两片轻薄的黑羽。两只黑色的鸟在领队的两人肩头拍翅尖啸,它们的羽毛泛着金属的红光,脚上被拴着厚实的麻绳。身后,高山在怒火熔岩里咆哮,天地暗沉失色。

  景象如晨雾般退去,大水涌来,淹没了大地。黑幕遮天,那是一只巨鸟的翅膀,翅膀上没有血肉,没有羽毛,只有深如墨色的枯骨。山崩地裂,洪水泛滥,人们像落叶一般纷纷死去,活下来的也没有安身之所,废墟一片狼藉,污泥与碎石间埋藏着死尸。黑色的巨鸟被手持石斧的勇士打败,碎落的黑骨被分散后,沉入了各个地方的水底。繁花盛开的山谷里,稚嫩的少女们手牵着手赤身走入了清澈的水池中。水一点一点地漫过她们,托起她们胸前挂着的白羽,接着又将其浸没。池心有微光闪耀,亮白一如星辰。

  竹笛悠扬,白衣人降服猛兽,用一小截黑骨吸取笼罩其身的黑雾,然后抛掷入水。他的身影消失后,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大肚的女人,揪着她的头发将其摁入水中淹死,陈尸水底。尘土漫天,旌旗飞扬,大地上战火连绵,士兵们押着俘虏在水边一字排开,手起刀落,头颅滚落水中,鲜血染红水面。之后,是几个男人拖着几卷草席来到了水边,席子里发出呻/吟,接着伸出溃烂的手,拖席子的人使劲一推,将草席推落水中。

  寒冷与炽热缠绕,坚冰与烈火交融。梦境中有人从白雾里现身,衣袖飘飘,发丝轻浮。浓稠的白雾就是他的长袍,滚烫的黑血就是他的身躯。他的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那里面空无一物,却又似有万千幽灵。

  让人目眩的白光闪过,她看见他变化了。他长出了皮肉,勾出了眉宇。她看到他对她微笑,一如玉石般温润,一如山泉般甘甜。她伸出手去,他又幻化成了云雾飘散。她追着云雾跑去,看见了青翠山谷间美如兰芷的影子。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幻影,低下头来,只见自己的身子燃烧了起来。火焰吞噬着她,由红转蓝,又由蓝转黑。玉啄骨仰头尖啸,火柱冲破云霄……

  ……

  一夜大雪过后,全城都披上了银白的绒装。天放晴了,阳光刺眼,但温度寥寥。有着西域外貌身着束身皮衣的高个男人慢悠悠地走在马队的左侧,在他将要穿越城门的时候,他注意到远处城墙根下的一个隆起的雪堆。

  一条老狗正在雪堆旁嗅闻,扑簌簌雪堆突然抖动了几下,老狗吓得跳开,警惕地退到一旁观望。有什么东西从白雪下爬了起来,男人驻足眯眼,细瞧下发现那竟是一个人。那人站直了身子,迷惑地抬眼看了看天地。他认出了那是他昨天见过的丑丫头,她也发觉到有人看她,于是视线便转了过来,与他交汇。她似乎也认出了他,脚步轻盈地踩着雪,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出城?”丫头看着他身后缓缓前行的商队,问他道。

  男人歪歪脑袋,好奇地打量她。“你就在城墙根下过的夜?”他难以置信地问。

  “昨天被人打了……”一脸难看伤疤的丫头皱了皱眉,回想了一番,说道。“不过现在好像不打紧了,身子也不知为何,不痛了。”她转了转胳膊,全身上下检查着是否哪里还有异样,但似乎没有发现。

  男人看着她滑稽的模样,笑了。“虽然下雪不比化雪冷,可就这样在雪地里睡一晚上,还睡得这么精神,像你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遭见。”

  “你见过很多人吗?”丫头抬头问他。

  “走南闯北,当然见过不少。”他回她,“做生意嘛,这是必须的。”

  “你是行商人……”丑丫头又看一眼他身后的马队,得出结论。最后一匹矮马驮着两捆扎紧的兽皮正走向城门,她的视线追随着它,穿越拱门的阴影,进入墙外晨光下的雪地。

  “我能跟你走吗?”在他转身也穿越城门的时候,她跟了上来,迫切地问他。

  “你能做什么?”男人大步向前,走过把守城门的士兵身前,追上在官道上越发走远的马队。两名士兵扫视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人对着丫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丫头没在意士兵的目光。她小跑着跟在他身侧,伸出指头来开始细数:“我会爬树,会打猎,虽然不能打大猎物,但鼠兔山鸡什么的不成问题。我还会洗衣服,也会做饭——当然做得不是很好,和我姐姐比差远了,但我可以改进。我还认字,而且会写字,我自己的名字写得可好了,都是我姐姐教的……”

  “看来你姐姐很厉害呀,也许我应该要她而不是要你。”男人解下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他调笑着,看向身旁的丫头。“她现在在哪儿呢?死了吗?”

  丑丫头愣了一下,接着生起气来了。“你才死了呢!”她闷闷不乐地嘟囔,“不许你这样说我姐姐。”

  他没兴趣去了解她的身世状况,这世上凄惨的人太多,懂得把握命运的人却太少。他斜眼又细细瞧了一番身旁的丫头,思量着她能有多大的可塑性。看起来手脚比较灵活,身子也蛮轻,大概有八成的把握会是个好胚子。这还蛮难得的。他将酒囊递给她,见她不接,于是又抖了一下。丫头狐疑地盯他,接下喝了一口,下一秒便辣得直伸舌头。

  他嘿嘿笑着,拿回了酒囊,扣好,然后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还不错!那就跟着吧!叫什么名字啊?”

  “玉啄骨。”她说,一双亮眼在被烈酒催出的泪花簇拥下,显得更亮了。

  商队按照预定走完了一天的行程,晚上,在一间驿站卸货过夜。丑丫头和其他伙计一起卸货,然后喂马、刷马。她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等她进来时,一锅汤已经分完了。

  “给你留了一份。”男人敲敲自己身后的空当,厅堂的一根立柱下,搁了一个小小的歪木碗,里面盛了加了香料的萝卜粟米。那是他从他的汤碗里分出来的。他递给丫头一块干粮,她捧起碗靠着立柱蹲下,学着其他人一样把它掰碎,加进了汤里。火光映照着她的脸,男人瞧着她狼吞虎咽的饥饿劲,此刻觉着她就像只无家可归的小老虎。

  今天心情好,吃完饭,他拿出了鼓琴。就着火盆里起舞的火光,他弹奏起了他最心爱的曲子。围坐在火盆边的伙计们也跟着他唱了起来,这首曲子,他们也是听过许多遍的。他忘情地闭眼,弦音和鼓声交隔着在火上回荡,牵起一曲爱慕,织就一段柔情。

  “好美的歌……”丑丫头挤到了他身边,“这歌叫什么?”

  男人看看她那张毁了容的脸,突然间觉着为她可惜。也许是因为唱完这首曲子的缘故吧。“‘我美丽的新娘’——”他告诉她说,“我父亲就是唱着这首歌把我母亲娶过来的。”

  “是吗?”丫头舔了下嘴唇,“你娘漂亮吗?”

  “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你是西域人?”丫头亮亮的眸子盯着他,好奇溢于言表。

  “我母亲是西域人。”他回答了她,“但我父亲不是。我出生在中原,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我只去过几趟那边做生意。”

  “哦。”丫头点了点,转头看向了火盆,“西域是不是离这里很远?在那里,有没有仙人呢?”

  “仙人?”男人笑了,“草原上没有仙人,只有骑在马背上的战士。从更西边的地方会有术士过来,那些人,大概就是西方的仙人吧。但术士不会降妖除魔,他们使唤妖怪,让它们帮忙做事。”

  “让妖怪做事?”丫头听罢,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做到的?”

  “人怎么让狗和鹰帮忙打猎的呢?”他轻嗤一声,将鼓琴收好,“他们也不过就是使唤一些无害的小妖罢了,据说在西方,根本就没有我们中原这样能杀人的厉害妖怪。”

  丫头像个好学生般又点了点头。“你怎么会问起仙人?”他也终于泛起了好奇,问她。

  “我要找一个救过我的仙人,让他证明我不是降灾之身。”丫头朝着火盆伸出手,搓了搓,“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

  “原来如此。”男人也朝火盆前倾了身子,他摩挲着手背,觉着不可思议地笑了。原来是被赶出来的,看她那张脸,不招人避讳也难。“你的脸……”他试着提这个话题,同时注意着她的表情。

  丫头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她说,“我被仙人从池子里救起来时就这样了。”

  “也没其他人知道?”他细看她脸上成片的疤,死灰一般,不像寻常的伤。“被妖怪伤了?”他假设着问。

  丫头还是摇头。“不知道。”她叹口气,“也许恩人晓得罢,但不找到他就没有答案。”她吸吸鼻子,转头又看他。“你认识什么仙人么?”她带着期许问。

  男人看着她眼里跳跃的火苗,勾起了嘴角。他想到了一件事。“我不认识仙人,”他说,“但如果你只想证明自己,倒是还有一个法子。比起你满世界地找你的恩人,这个法子来得更好。”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下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闪耀。“是吗?”她眨着眼睛,不敢相信,“那是什么法子?”

  “你自己成为仙人。”

  丫头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缩了起来。“你拿我开涮呢,真没意思。”她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省了,“虽然我没见过多少世面,但也知道仙山只收世家子弟为徒。路上曾有位散仙人倒是愿纳我为徒,可她自己都说自己不是仙人。我就算是拜了师,学成后大抵也不过是个大夫。”

  “你说的没错。”男人笑着,“但仙山从古至今都不是只收世家子弟的。能不能撞上收徒的时机,这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吧。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干嘛不去试试?”

  “有机会?”丫头不确定地问。

  “没错,有机会。”男人收回手,站起了身,拿上包裹鼓琴的皮袋往屋子里走去。“就在前面的淝州,药宗正从民间纳徒。这可是三十年一遇的好事,能不能选上,就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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