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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行者无疆,画道无声 合两更


  夜沉钟音迟,霜寒月色清。

  中土皇城的夜,来得格外寂寥。

  寒天下,飞雪中,一老者踽踽前行。

  有那么一刻,老者的身影停伫在了一家铁器铺外。

  透过虚掩的铺面,不时有阵阵鱼香传出。

  屋内,天翊等人围坐在桌前,日间阿彪所钓的大鱼,现已入锅。

  虎子缄默在一旁,若有出神,想来是有心事。

  千钰的目光,不时便会在天翊与虎子之间来回展动。

  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嘴的话语,偏又落得无所可出。

  阿彪端坐着,他的视线,牢牢锁定着桌上的酒坛。

  铁牛在厨房中帮衬着阿珍,看其身影,倒也颇有章法。

  不多时,铁牛端着一大锅鱼肉迎笑而出。

  四溢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房间。

  这里朴质无华,但却胜在温馨。

  “当家的,你慢点,别烫着自己。”

  阿珍随在铁牛身后,手里捧着碗筷,不忘叮嘱。

  铁牛笑了笑,三两步下,已端着大锅来到桌前。

  “阿珍,快把碗筷分发下去,想来大家应该都饿了!”

  铁牛置放好大锅,吩咐道。

  阿珍应了一声,为众人分发了碗筷。

  “白兄弟,快尝尝,看看嫂子手艺如何?”

  阿珍笑着招呼道。

  还不待天翊作何举动,一旁的阿彪倏地便将桌上的花酒揽到了手里。

  “这寒冬凛冽的,能饮一坛花酒,当真快活!”

  阿彪自顾道了一句,提坛而饮。

  闻言,众人笑了笑,对于阿彪的嗜酒,早已见怪不怪。

  这之后,铁牛与阿珍也落座了下来。

  无论是对于天翊、千钰,亦或是阿彪,铁牛一家早已将他们视为自家之人。

  饭间,阿珍的招呼声不断。

  铁牛不善言辞,只不时地与天翊、阿彪举坛示饮。

  虎子缄默着,平日的他,颇多话语,今日不知为何,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阿珍与铁牛自也感知到了虎子的异常,但却并未出言相询。

  天翊看了看虎子,放下手中酒坛,笑道:“虎子,家里来客人了,你去将他迎进来吧!”

  闻言,众人皆朝着屋外看去,碍于门房虚掩,不得见人所踪。

  虎子怔了怔,轻点了下头,继而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铁牛与阿珍也欲动身,却在天翊挥手示意下,制止了住。

  千钰微蹙着眉,这寒冬凛冽的,又是哪里来得客人?天翊又是如何察觉的?

  这之种种,成疑若丝,交织在千钰心头。

  阿彪无所动容,抱着一坛花酒,仰饮个不停。

  不消片刻,虎子人已来到铺子外。

  门开的一刹,只可见冰封雪地中,站着一个枯瘦的老者。

  老者站在雪里,一动不动,那一对深邃的眸子牢牢凝定着铁牛家。

  虎子愣了愣,道:“老先生,你是?”

  老者目无杂色,淡淡道:“小哥,冬夜寒凉,不知可能讨几杯烈酒暖暖身子?”

  虎子迟疑了片刻,点头道:“老先生,里面请!”

  老者示意一笑,提步入屋。

  虎子一脸疑沉,给他的感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老者。

  在虎子的带领下,老者进入了内屋。

  见得客来,阿珍与铁牛连忙张罗,为老者加了一座。

  他们不认识这老者,只当天翊许与其有所交集。

  天翊看了看老者,示意其坐下。

  老者顿了顿,也不言语,径直落座了下来。

  见无人开口,铁牛尴尬笑了笑,对着老者问道:“这寒冬腊月的,老先生打何处而来?”

  老者淡淡一笑,道:“小老儿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行至如今,早已将来路忘却!”

  铁牛一愣,还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好似已词穷。

  阿珍瞅了铁牛一眼,对着老者道:“老先生,来,喝喝我们自家酿的花酒,俺们当家的,嘴拙,讲不来话。”

  说着,阿珍将一坛花酒推送到了老者跟前。

  见状,老者微微一愣,若有些诧异模样。

  这时,天翊道:“老先生,咱们平人喝酒,没那么多讲究。”

  老者笑了笑,顺势提起身前的那一坛花酒畅饮了几口。

  下一刻,老者看向天翊,道:“在白大师面前,老朽又算得什么先生呢?”

  天翊道:“老先生说笑了,白某不过一描弄丹青之人,何以算得上大师?”

  老者摆了摆手,道:“白大师何须过谦?”

  天翊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别无谦虚之意。”

  说着,天翊顿了顿,再道:“不知老先生是哪里人?来这中土皇城又是作何?”

  老者觑了觑眼,道:“白大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天翊笑了笑,道:“老先生觉得呢?”

  老者沉思片刻,接着回之一笑道:“小老儿本是一颠沛流离之人,而今却做风雪夜归人。”

  天翊道:“不知老先生口中的归,究竟指的何意?”

  老者饶有深意一笑,应道:“归者,隐也,如白大师一样。”

  天翊微微皱眉,道:“这般说来,老先生是打算结束居无定所的生活了?”

  老者点了点头,继而惆怅一叹,道:“奈何小老儿我孤家寡人一个,孑然一身,何以能在这中土皇城安身立命?”

  言罢,老者提坛而饮。

  那模样,颇有些无奈,无奈中且还带着苦涩。

  铁牛闻言,心下不由生出悲怜。

  他看了看阿珍,好似在询意什么。

  阿珍愣了愣,自知铁牛有意要想收留这老者。

  只是让阿珍苦郁的是,他们家的屋舍,本就不算宽敞,实在是无处安置这老者。

  正因如此,阿珍在承接到铁牛的眼意后,迟迟不予回应。

  虎子顿了顿,视线辗转,看了看那正无所他顾只一心喝酒的阿彪。

  刚想开口之际,一旁的天翊突地作声道:“老先生,你可懂得丹青之艺?”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说着,他稍顿了片刻,再道:“不过老头子还拾得了扫帚。”

  天翊笑了笑,看向千钰。

  千钰一愣,道:“老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上我们家住吧!平日里,帮我们打扫下庭院可好?”

  老者点了点头,道:“小老儿在此,先谢过小姐了。”

  说着,老者对着千钰躬了躬身。

  千钰怔了怔,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天翊道:“还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道:“公子,你真要我说?”

  天翊颔首。

  老者顿了顿,道:“行者。”

  突听得“行者”两字,千钰与虎子皆是一诧,两人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影来。

  虎子直愣愣地盯着老者,道:“老先生,你可是冰湖...”

  还不待虎子将话说完,老者已摆手道:“小兄弟,你应该认错人了。”

  虎子低了低头,思绪百千,今日归来后,他的情绪便作低沉无比。

  他向往仙修之事,可他又舍不得眼下的生活。

  行者看了看虎子,道:“小兄弟,你之所期,说远,可到天涯,说近,可及咫尺。”

  言落,行者提起酒坛再度畅饮起来。

  天翊淡然笑了笑,对于行者所言,无所回应。

  虎子愣住,心绪交织,再难入口菜肴。

  “爹,娘,白叔,我吃好了,先去休息了!”

  简单作别后,虎子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千钰张了张口,有心想要叫住虎子,却终究没能言说出来。

  铁牛与阿珍张望了片刻,虎子的反常,来得唐突,两人无可捉摸。

  “那个,白兄弟,行者先生,来,我们喝!”

  铁牛举起酒坛,邀酒以向。

  天翊与行者皆是淡然一笑,继而举坛与铁牛共饮。

  阿珍顿了顿后,起身去往虎子的房间。

  她不知自家孩子有何烦心事,她知道的是,身为虎子娘亲的她,理应在这个时候予以开导。

  ......

  饭后,天翊带着千钰还有行者,折返到了元府府邸。

  风还在吹着,雪还在飘着。

  回到元府后,千钰早早便入房休息了去。

  小院内,天翊负手望天,看着蹁跹而落的雪花。

  行者伫立在天翊身旁,也不言语,只静静等待着。

  好些时候,天翊开口道:“此次安定下来,你还走吗?”

  行者笑了笑,道:“哪公子要走吗?”

  天翊道:“我说过,这里是我的家。”

  行者道:“今日以后,这里便也是我的家。”

  天翊道:“你的家,不是无疆吗?”

  行者道:“这里不也是一片无疆之地吗?”

  天翊道:“以你身份,执以帚物,可觉有屈?”

  行者摇了摇头,道:“帚物平常,挥扫之下,便是平淡,这样的生活,本就是我所期。”

  天翊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行者道:“公子请说。”

  天翊道:“别在人前显以修力。”

  行者道:“我答应。”

  天翊道:“你的房间在西面,我就不送你过去了,陈设简陋,你得习惯。”

  行者淡淡一笑,起身离去。

  刚走没两步,他突地一顿,道:“公子,若是对面那小兄弟有求于我,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天翊道:“随你。”

  行者点了点头,接着再不作停,去往了天翊所指的房间。

  此时,天翊依旧望着漫天飞雪。

  对于行者的来历,他无从知晓,他知道的是,后者的实力,已远超物化之外,较之合体境的修士,都要厉害不少。

  这样的人,放在风澜大陆上,无一不是声名赫赫之辈。

  但行者的来意,却给人以迷蒙。

  停伫了好些时候,天翊方才撤身离去。

  ......

  翌日,朔风消歇,飘雪已止。

  中土皇城,迎来了天朗气清。

  天翊刚一睁开眼来,便闻屋外传来阵阵帚扫之声。

  起身以出,但见行者袭一身朴衣,正在清扫院内的积雪。

  “公子,你起来了。”

  行者对着天翊躬了躬身,接着继续清扫了起来。

  天翊笑了笑,开始搬桌置椅。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作画,便是相伴千钰。

  见状,行者连忙放下手中扫帚,继而帮着天翊置放桌椅。

  不多时,千钰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叔叔!行者爷爷!你们都起来了啊!”

  千钰笑了笑,伸开双臂,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

  行者微怔,给他的感觉,千钰活得极为高远,那一份高远中,没有以往的苦郁疑沉。

  置放了一番后,桌椅已于院落规整。

  天翊如往常一般,开始习画。

  行者拾起扫帚,忙着清扫剩下的积雪。

  千钰凑在天翊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翊作画。

  她不懂画,也不习画,但她却喜欢看着天翊作画。

  在千钰的眼里,天翊的手,是丹青妙手,可绘世间百彩。

  此时,平铺在桌面的画卷上,有水墨衍动,点滴成汇,聚而成形。

  寥寥片息,只可见画卷之中,落映出一片寒江飞雪。

  不多时,那落雪纷纷中,在添一孤舟。

  紧随着,孤舟之上,又有一渔翁显现。

  这渔翁,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与日前冰湖上的那道人影极为相似。

  一番描画后,天翊顿笔而停。

  千钰愣了愣,转眼看了看正在院内清扫积雪的行者。

  “叔叔,你这画卷上画的,可是行者爷爷?”

  千钰疑惑地问道。

  闻言,天翊笑了笑,不远处的行者却是突地一滞。

  下一刻,行者提步走了过来。

  当见得画卷上景象后,他整个人若有出神,一动也不动。

  恍然间,他好似入得画中,聆听着萧瑟冬风,惯看着寂寥寒江。

  好些时候,行者方才从出神中醒转过来。

  他看了看天翊,眸色中,缱着惊诧与愕然。

  “公子...”

  行者唤了声。

  还不待其有所他言,天翊已开口道:“行老,这一幅画卷,送与你可好?”

  闻言,行者突地一愣。

  别人不知这画卷中玄奇,他又岂会看之不出?

  他虽看得出,但他却参悟不出,若不然,他也不会这般惊愕失措。

  迟愣半响,行者感激以言道:“行者在这里谢过公子了!”

  说着,行者对着天翊躬了躬身。

  天翊笑了笑,接着提起笔来,于画卷一角,落俊秀字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行者愣愣地看着,久久无言,眸眼之中,饱含激色。

  他之所以选择隐归在此,除却为了享受平淡外,谁说又没有更高期许呢?

  而今,他在天翊所赠的这一幅画卷中,看到了方向,看到了希望。

  天翊提完字后,笑望着行者,道:“行老,以后元府便劳你多加照料了。”

  行者点了点头,道:“公子放心,小老儿定将元府打理地井井有条。”

  天翊淡淡一笑,不再言应。

  千钰微微蹙眉,给她的感觉,就在适才的一刹那,天翊好似已于行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思衬了好些时候,千钰也难猜料出个真解来。

  下一刻,千钰朝着元府大门看了看,道:“叔叔,以往这个时候,虎子哥哥早该到了。”

  说着,千钰人已朝着府外走去。

  天翊没有回应,连带着一旁的行者也作缄默。

  两人只微微笑着,谁也没有去点破什么。

  千钰刚一来到府门,恰见一身影匆匆而至,险些便与自己撞在一起。

  “钰儿妹妹...”

  虎子轻唤了一声,人已饶过千钰跑入元府。

  “白叔,我来晚了。”

  虎子尴尬笑了笑,恭立在天翊身旁,目光不时朝着行者看去。

  “坐。”

  天翊淡淡道了句,也不去看虎子。

  闻言,虎子连忙坐于下。

  “白叔,今天你教我什么?”

  虎子探询道。

  “我能教你的,早在一年前便已教完,若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贩售自己的画作。”

  天翊看了看虎子,淡然说道。

  虎子愣了愣,道:“白叔,可我感觉,我还有很多东西都没学会。”

  天翊笑了笑,道:“你不是没学会,你只是还没有体悟。”

  “体悟?”

  虎子怔住,不明天翊所言。

  天翊点了点头,道:“虎子,昨日在从冰湖回来的路上,我让你想好了再问我,眼下,你可想好?”

  虎子一顿,似也未曾想到天翊的话锋竟转变地这么快。

  迟定半许,虎子开口道:“白叔,我想好了。”

  天翊道:“那你告诉白叔,你是否希望白叔是一个仙修之士?”

  虎子摇了摇头,道:“我不希望白叔是一个仙修之士。”

  天翊道:“说说理由。”

  虎子道:“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藏乾坤,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让岁月安然静好,便是平淡。”

  闻言,天翊突地一愣,连带着一旁的行者也做滞顿下来。

  天翊道:“虎子,这话应该是你彪叔所说吧?”

  虎子点了点头。

  天翊道:“你既能参悟出阿彪所言,那便依着那方法,去体悟画道。”

  虎子沉了沉眉,状作思量。

  有那么一刻,他突敛了脸上沉疑,兴道:“白叔,我似是有些明白,什么是体悟了。”

  ......

  别来无期,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只道,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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