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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响屧廊


  馆娃宫内“铜勾玉槛饰以珠玉”,以莫愁湖为中心,池广树茂,楼阁玲珑。

  湖中心的小岛上坐落着“待霜亭”。此亭四四方方,移步亦景,东南西北四面墙上被挖成了四个大大的圆洞,站在湖边遥望,犹如十五的明月悬在假山之上。人若置身亭内往外观望,犹如四个铜镜折射出馆娃宫里四季的风光:北慕青竹,西怜娇荷,南泣梧桐,东赏白梅。皓月当空、近山远水、心旷神怡。

  从莫愁湖穿过北侧竹林掩映的圆洞门后,就来到了花雕池。池上一架长长的柱廊,此即为吴王极宠施夷光的见证:响屧廊。“响屧廊中金玉步,采苹山上绮罗身”,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以楩梓藉其地,西子行则有声。”也叫鸣屐廊。

  此刻,紫玉和无韵就侧坐在这响屧廊上。

  “韵姐姐,昨晚哥哥说的话,你信他能做到吗?”

  “紫玉,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要你信才行啊。”

  “我信的,哥哥从不轻易许诺。从小,只要答应我的事情,他从不失言。”

  “那就好啊。”

  “只是,我只怕他的打算会与父王的意愿背道而驰,那样的话,父王不会饶过他的。太子哥哥还有‘太子’和太宰大人这两张护身符。哥哥,他可是什么也没有呢。”紫玉担忧的说。终是生长在诸侯贵胄之家,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足够敏感而成熟。

  “那你愿嫁给韩子咎吗?”

  “我也不知道。”紫玉皱起了眉头,“我不像琼玉姐姐和胜玉姐姐,我没有喜欢的人。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喜欢韩子咎的,虽然我也知道她的死他造成的。但我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就会想起姐姐满身是血的倒在哥哥怀里的样子。”

  “是啊。”无韵想,也许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回到大殿时看到的那一幕。

  “韵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紫玉怯怯的看着她。

  无韵怔住了,看着这个羞涩的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撒谎,“有过的。”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紫玉小心的问。看到无韵的神色暗了下来,她的表情也纠结起来,小心的握住无韵的手,“姐姐,你不要喜欢他了好吗?你喜欢我哥哥吧,宫里的女官们都说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全吴国的姑娘都想嫁给哥哥呢。其实,哥哥不光好看,他还会作赋,会弹琴,会划船,会烤鱼,哦,对了,我偷偷的告诉你,连父王也不知道,他还会舞很厉害的剑呢。好姐姐,你喜欢子皙哥哥吧?”

  “紫玉,又胡闹了!”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说着悄悄话的两人被唬得一起转过身来,看到施夷光正站在她们身后,跟着她的侍女手里捧着两件披风,想来是怕她们受凉,亲自送衣服来了。

  两人赶紧施礼:

  “母亲!”

  “无韵见过夷光娘娘!”

  “免礼吧!”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无需多礼。”

  “是”。

  “紫玉,去和苏儿泡壶雀舌来,我和你韵姐姐到待霜亭上坐坐。”

  “是,母亲。”

  “不过想把我支开罢了”,紫玉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带着侍女苏儿泡茶去了。

  夷光拉过无韵的手道:“我叫你阿韵吧?听起来带着咱们越国的乡音。”

  “是,娘娘。”

  “雀儿,给王姬将披风穿上,天气乍冷,不要着凉了。”

  “诺,王姬请。”一个清秀伶俐的小丫头朝无韵甜甜地笑了笑。

  “谢娘娘。”

  “这个丫头叫雀儿,自六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我身边的众多侍女之中,数她最为活泼伶俐。听说你也是在苎萝村长大,自小什么也都是自己做,那你身边的芽儿应是后来跟你的吧?”

  “是的,娘娘。”

  “吴国与越国风俗迥异,让雀儿这丫头也跟着你吧,明年你和子皙大婚,有好些事情她也能帮到你。”

  “阿韵谢过娘娘。”无韵向她屈身施了一礼。

  雀儿走到无韵面前跪下:“奴婢雀儿给主子叩头。”

  “雀儿,从今往后,王姬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需对她忠诚,若有二心,决不轻饶!”

  “是!”

  “雀儿,请起。”

  “诺,雀儿谢王姬。”

  “走吧,陪我去待霜亭坐坐吧,这里,我一刻也不想滞留。”

  秋水长天,待霜亭上景色正翠。雀儿卷起珠帘,两人前后而入。

  “雀儿,你去取两个坐垫来,莫让娘娘受凉。”无韵吩咐道,施夷光赞许的点了点头。

  “阿韵,你从盘门进时,可看到高悬在龙口中的伍子胥头颅了?”

  “看到了。”

  “世人都说他伍子胥是死于伯嚭与我之手,呵”她冷笑了一声,“就算是伍子胥自己,到死只怕恨的也是我二人,而陛下顶多算个昏聩罢了。”

  “世人皆传西施美人祸国,就连越人也是如此,难道其中另有隐情?”无韵暗自揣测着。

  “不错,伍员之死却与我二人有关联。但归根到底,杀死他的正是他自己,我二人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会稽山战败,陛下要留下我王加以侮辱,他非劝他斩草除根;陛下想要兴兵伐齐,他就骂他好大喜功;陛下为我修筑馆娃宫,他就骂他色迷心窍;陛下迎神木立虎丘,他就骂他乱神怪力;陛下要修邗沟,他就骂他劳民伤财……处处以功臣自居,时时以先王压制陛下。让他出兵齐国,他却将自己一个怀孕的姬妾托付给了天智君。自古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他不谋划急流勇退,还在一个刚愎自用的君王面前指手画脚,陛下岂能容他?”她苦笑了一下,“他是尽了忠,千古留了美名,而我,也只有背下这个祸国的骂名。”

  无韵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阿蛮,你这个仇只能找吴王报了。”

  “阿韵,你觉得陛下对我好吗?”

  “娘娘,世人都说陛下对您宠冠天下,这馆娃宫里也是极尽奢华,但阿韵却有些不解之处。”

  “哦说来听听。”

  “若是陛下真的对您情有独钟,情愿为你倾国倾城,又怎会有后宫佳丽三千?又怎忍心让您背上这陷害忠良的千古骂名?”

  “你说的不错,可惜那些所谓的仁人志士却不如你一个小小女子看的透。”

  “阿韵觉得他们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敢看透,不愿看透罢了。伍子看不透,就不会将孕妾留在齐国,娘娘总不会去杀他的儿子吧?”

  施夷光神色一怔:“阿韵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事来。一次陛下酒醉,硬拉着伍子胥来了馆娃宫。他命侍卫将我的手脚缚在响屧廊的柱子上,自己站在一丈开外向我投掷匕首,还对着伍子喊‘爱卿看我可会为了个女子置国事于不顾,要杀便杀,何足惜也?’我只记得自己当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晕了过去。后陛下百般抚慰,我才渐渐忘了此事。既然伍子明知陛下已对他心存杀意,为何不肯离去?”

  无韵看着月洞窗外的残荷轻声道:“古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忠臣死昏君,良将埋沙场。’伍子只是不甘心罢了,他用自己的死换个史书上的‘昏君’给陛下,这已经是屈死的臣子对君王最大的报复。”

  “如此说来,陛下杀死伍子后,定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对他的遗骨如此残忍。”夷光了悟道。

  “人世间如范蠡大夫这样急流勇退,取舍之间游刃有余的人又能有几人?”无韵叹道。

  “他?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夷光冷然道。

  “娘娘何出此言?”无韵诧异道。

  “你可知道就是他送我来的这里?”

  “阿韵确有耳闻。”

  “呵,世人只道范大夫乃是大仁大义的大丈夫。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她看着无韵,“我且问你,你到这里是为了报恩还是还情?”

  无韵没有出声。夷光看着窗外的残荷,“那就是两者兼而有之了。二十多年前我却是为了还情而来。你可知道,我与范蠡相识便是在苎萝村的澧水河畔。那时的越国正如日中天,二十几岁的他也是意气风发。他原本是楚人,受人举荐,辅佐大王。我二人也是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不久,吴越之战爆发,大王战败,我受他蛊惑,被当做贡礼送给了陛下。

  你可知为何我与郑妃一同入宫,陛下宠我三年,子地却比子皙大了四岁?越国送我们来时,为防我们生子变节,每人身边会跟一个贴身侍女,她的身上备有避子之药,每回与陛下同房后,侍女就会监督我们服下此药。郑妃一到吴国就想法处置了她的那个侍女。

  三年宠爱,我却一无所出,陛下已经起疑,加之郑妃的挑拨,他渐渐不再临幸馆娃宫。如此,却也正合我意。谁知却是范蠡最先负了我。越国传来他娶妻生子的消息,我悲愤绝望之下喝的酩酊大醉,竟去阖闾殿找了陛下。”

  她说到此似已羞愧难当,但仍强忍着没有停下。“事后,也没有服下药物。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追悔莫及。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抹杀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我日日祈求上苍,希望他能收回这个孩子,可是孩子牢牢的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九个月后,我生下了他,这个孩子就是子皙。子皙早慧,像是早早就知道自己为我所不喜,少时装病,大了便四处游学。等我清醒过来,想要与他亲近时,他已经长大成人。

  生下子皙之后,我再也没有服用那个药物,也许是老天罚我,也许是药物有毒,直到五年后才生下紫玉,此后便再无所出。”她转过身来,望着无韵的眼睛:“我想,你的侍女芽儿身上也定有此药。阿韵,你可愿意再走一遍我的路?”她静静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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