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弯月挂空
临川城，元帅府——
弯月挂空，洒一地银白。
崔少商在一座偏僻又偏僻，再偏僻的小院里，懒洋洋地倚着廊下石栏，用右手手指在虚空中，若小儿涂鸦般随意描画着。
很快这些若鬼画符的图形逐渐变亮，幻化成几道若隐若现的星符图印。
忽听“嗤啦”一声轻响，这些星符印记忽然变成无数若烛光般大小的火焰，霍然浮现在空中，形成一个用火焰凝成的图阵，妖异、通明。
可还没等崔少商精亮蓝眸内闪过一丝惊喜，这些星点火焰就犹如遇到狂风怒号的枯叶细草，还来不及在夜风中狠抖几下，就转瞬即逝、全无影踪。
只留下崔少商未喜先悲的神色，呆愣片刻，无奈低叹。
崔少商从墨硕山寒林被吸血鬼蝠突袭后，再为萧峰等人解救，一同回到临川城休养疗伤，到今日已有三日时间。
如今所有人心思全都在中毒昏迷的萧宁瑞，心伤晕睡的萧宁泽两兄弟身上。
对于如何将兄弟二人救醒的问题，这些人也七嘴八舌讨论出无数方案，而作为萧峰身边医术高超、用毒圣手的叶安而言，每日来回穿梭于兄弟俩房间，更快把门槛给踩坏了。
无影也早早被他师父萧成，捉走他细盘问这些日子倒底发生何事，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将自己存在感，减化到几乎为零的崔少商。
因而在这乱成一锅粥的帅府内，崔少商趁乱藏在最为隐匿的角落偏院，刻意躲开众人，独自寻份清静安宁。
他除了静等着自家主子萧宁泽的苏醒，一面还要将多日无人打理的征天轩各项事务处理一番。最主要的还是暗自检查下，他自己体内严重损耗过度的殒虚神术灵力，在连番激战后还剩下多少修为。
可连续三日的细细暗查下来，崔少商越发心凉如冰，难掩失落黯然之情。
其实早在墨硕山墨羽族宗祠密门中，为防止萧宁泽入魔，崔少商强自提升修为，大量折损了自己的殒虚神术灵力。虽然最后终于阻止了萧宁泽为心魔所控，可是多年修习也只余下了五层不到。
这也是后来在烟水涧墨羽族中，一来崔少商想尽快修养好内伤，恢复灵力修为；二来为了隐藏身份不给萧宁泽带来麻烦，他不得不装成瞎子，闭上湛蓝明眸任由墨羽族人关押他。
可后来与墨硕山寒林被吸血鬼蝠一役，命悬一线生死难测，为保护众人安全，崔少商可真是下了血本，拚尽全力将自己殒虚神术几乎发挥到鼎盛之期。
势盛则衰！
崔少商当然清楚自己还不到五层的殒虚神术修为，本就是在休养提升之时，强制激发灵力修为的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吸血鬼蝠一战后，崔少商几乎把自己多年的殒虚神术修为给折损得所剩无几，想再重新修习到当年八层修为的高深灵力，实在是难上加难。
所以崔少商非常怀念自己当初指尖随便在虚空中一划，就能形成个若盘匜般大小的汹汹烈焰，可现在却只能对着这若烛火般的微光怅然无奈。
“唉！”崔少商长叹一声，只得正视自己要重新修习殒虚神术的事实。
想想又要重新经历无数个艰辛难熬的修习岁月，他无限伤感之余，更加坚定等萧宁泽醒来，必须要百万两银票来补偿自己灵力损耗的决心。
谁说君子重义而轻财？
这句话，对于崔少商来说完全是嗤之以鼻。
情义很重要，银子也重要。
做人有情义没银子照样活不下去，可有情义多银子人生则更有情趣。
“暗自算划着即将从泽少手中索来的银两能开几座当铺银号？几座邀月酒楼？”崔少商独自胡思乱想之余，手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虚空中幻化出无数烛点火焰，只这点点火光还是转瞬即逝，空余长叹。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拂过树叶，崔少商猛然双眼微眯间眸光刹时冷凝，整个人松散身形立时紧崩。
眸中隐隐闪过几分警惕戒备之色，崔少商俊脸上表情依是淡然自若地对着门外漆黑的角落处，轻笑道：“在下不知是哪位人物深夜突然来访？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叙。”
暗影中有个颀长身影缓步而出，一身素袍青衫，气势从容不迫，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沉稳卓然之势。
崔少商待看清来人后，很快扬起和煦亲切的笑容，可那暖笑却根本笑不到眼底。
几步走出廊外，崔少商很有礼貌地施礼作揖：“少商拜见萧尚书。”
“崔公子请起，萧峰冒然深夜来访，还望崔公子见谅。”萧峰望着眼前这个很礼数周全，却根本看不出恭敬之意的少年，歉然淡道，“刚刚我在门外看到崔公子正在想事情，怕突然来访打扰你的思绪，所以——”
“萧尚书不必解释，您能来访在少商意料之中，只是比我计算的时日早了三天。”崔少商淡笑，一张倬容在银白月光更显俊美妖娆，“还有在萧尚书面前，少商实不敢被谦称什么公子，萧尚书直接叫少商名字就好。”
萧峰闻言深深看了潇洒临风的崔少商，未语。
“入夜室外寒凉，尚书大人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坐坐。”崔少商一语言罢，转身先进房了。
室内，一壶清茶，两人对座。
对望，各有所思，无人开口。
最后，崔少商笑着慢慢为眼前这当今天下最为之称颂的，华国兵部尚书大人萧峰续了杯清茶，率先打破沉默：“萧尚书能放下大少爷和泽少的伤情不顾，而今晚来到这里，有话不防直问。”
萧峰抬眸，从他眼神就让崔少商读出这句“你好像就等着我来找你？”话后。
崔少商只好轻笑一声，解释，“尚书大人身边只为泽少安排了无影一名暗卫，而今突然多出我这个无名无份的人，想来心思入微的您不可能不亲自来见见我。不过——”
崔少商语气微顿，再笑，“想来萧家苍龙阁虽向来以报家为国为已任，不过身为阁主的尚书大人，想打探到我的事也应该不费气力。”
萧峰缓道：“可是萧家苍龙阁也只能查到，你是三年前突然来到京都的一位曾经在丰城邀月楼，做帐房先生的读书人。后来跟在泽儿身边突然做了风云骑的随军医师，可之前关于你的身世经历，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线索。”
崔少商依旧轻笑，一脸理所当然。
“不过——”
萧峰也像崔少商刚才一样，语气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下明眸湛蓝的崔少商，抿唇：“恕我直言，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
你的灵力修为因为过度损耗已经伤到经脉根本，殒虚神术只剩下不到二层修为。”
崔少商握着茶壶的左手突地一紧，神情微僵之下，眸中冷意一闪而逝。
还不等他抬头，萧峰的话又慢悠悠响起：“其实你若不是与生俱来有天赋异能，自小就无师自通地会修习殒虚神术，以及你若不是天人皇族玉家之后，怕是你就连这一层修为都有可能化为无有，只成个再无灵力修为的废人。”
慢慢放下茶壶，崔少商一点点抬头，右手指间已经在桌下幻化成一团火焰。
可萧峰则混然不觉般举起身前茶杯，轻抿了一口，“我没有恶意，更不会与我儿子以性命相交的朋友为敌，你大可不必对我起杀心。”
“少商只是泽少身边一个无用小卒，也亏尚书大人如此看得起少商，将少商的家世底细查得如此清楚。”崔少商很认真地看着萧峰，脑海中闪出无数个念头，良久之后终是收起指间符印，很认真地问道：
“可是尚书大人，您是如何得知这些？”
这世间除了主子萧宁泽，就连无影对崔少商的隐匿身世也并不清楚。而萧宁泽与他自家这位父亲萧峰，更是打心眼里地连恨带厌，自己的事都未曾对他吐露半分，更不可能告诉他关于这些秘密。
虽然萧家苍龙阁也算是江湖上少有，消息灵通的暗阁组织。可是比起封国楚地的玉剑山庄，和由萧宁泽与自己后来一手打造出来的杀手组织征天轩，苍龙阁在查密闻暗信手段自是略逊一筹。
更何况世上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大都已经死了，崔少商如今非常好奇坐在眼前的萧峰，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这些身世隐秘的。
心思瞬转之下，崔少商突然一个念头激入脑海，让他霎时站起身形，幽蓝瞳眸中立时隐含无数嗜血杀意，直刺萧峰双眼。
还不等他张口，萧峰先说话了：“我不是从你姐姐海棠姑娘那里打探到你身世的，你不必惊慌。”
崔少商听罢，暗自长出一口气，看着萧峰仍是泰然自容地坐在那里，忽觉泽少不喜欢这个父亲真是有些道理。
“你有话就直说，别折磨人。”
崔少商对萧峰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冲口而出了。
萧峰望着神情有些恨得咬牙切齿的崔少商，脸上暗含几分真心笑容：“我曾经有一位故友，他平日里大多温文尔雅之姿，可怒起来倒是与你很像。”
“我这位故友寻常之时也一副文弱读书人的模样，可一旦伤及底线就眨眼间化成嗜血修罗，白白可惜了他那么富贵至极的身世。”好像想起当初故友的萧峰，抬眼远眺，不似对崔少商说话，更像是喃喃自语：
“不过他倒是向来烦恼于自己这无上尊贵的身世，隐匿逃避了一生也没有躲过应有的命劫。”
似乎为萧峰那无尽感伤的回忆情愫所感染般，崔少商闻言一怔，终问：“他是谁？”
“他叫崔玉轩！是你的父亲。”
凝望着崔少商听罢，瞬间苍白的脸色，萧峰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升出几分来自长辈的慈爱笑容：“而且我还知道你崔少商的‘商’字，本应是无‘伤’的伤，你父亲说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此生无病无伤，平安一世。所以你本名应该叫“玉无伤”！”
“你——你，你怎么可能认识我父亲？”
崔少商瞬间张大嘴巴，犹若被雷劈了般无比震惊地盯着萧峰，呆若木鸡、傻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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