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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节 抚臣(三)


  李榆第二天下午才回到蛮汉山,李槐带着丰州书院的宋统殷、鹿善继和孙奇逢出营迎接,其他高官却一个不露面。李槐走近说了几句,李榆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尽,兴奋地大叫一声就跑了,那木儿和飞虎骑马上也大呼小叫追上去。

  “汉民的两位夫人刚生了一儿一女,大喜之下有些失礼,请大人海涵。”李槐拱手向刘之纶致歉。

  朝廷严禁文臣私交大将,这些年没机会管教他,这小子还是冒冒失失——刘之纶心里不高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李槐接着向他引荐三位先生,刘之纶不由得惊呼一声,眼前三人虽未谋面,但久闻大名——宋统殷,退职山西巡抚,精通边事;鹿善继,以截留金花银震动朝野,还曾赞画辽东军务;孙奇逢,十七岁中举,甘愿放弃科举前程,为父母连续守孝六年而名动士林,三人与他同是理学中人,在归化他不是孤军奋战了。

  宣教司同知王昉还在兴致勃勃地主持欢迎仪式,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后,上千来迎接的百姓齐声朗读《归化誓约》,然后唱起“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刘之纶觉得这好像是在向他示威。

  李榆家还要热闹,大统领又添一儿一女,丰州的根基更加牢固,官员和百姓自然高兴,尤其是丰州的察哈尔人,听说他们的公主生了男孩,激动得不得了,挤在门口想看一眼少主子,土巴和衮楚克、粆图正笑眯眯地帮着卫兵守大门——他们三个一直留在蛮汉山,衮楚克、粆图是没李瑜点头不敢走,暂时跟着巫浪哈做点生意混饭吃,土巴却是没要够东西赖着不走。

  也有比较沮丧的,比如鄂尔泰,听到巫浪哈生男孩的消息,难过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到了李榆家的院子,抱着没人管的李晋玩了一会儿,派人把李定国、刘文秀、马宝一帮小孩叫来——这些孩子太淘气,宋统殷拒绝收他们进丰州书院,马光远也没上心他们那个武选营童子哨,反倒是鄂尔泰管得多一些,他老人家还喊得住这群野马。

  “爷爷今天派个差事,以后你们乌兰妈妈要带妹妹,卓里克图是你们的小弟弟,你们要带他玩,还要保护他,都听明白了吗?”鄂尔泰一脸严肃的样子让孩子们觉得惊奇,不再叽叽喳喳说笑,一个个挺起小胸脯,小李晋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鄂尔泰指着李定国大声下令,“李四儿,从现在起你就是队长,无论出现任何情况,你这一小队人都必须保护好卓里克图。”

  “愿为丰州效力。”李定国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个军礼,然后背起小李晋,十几个孩子一起雄赳赳走出院子。

  鄂尔泰满意地笑了,有些事小孩子做起来比大人还认真,让他们一起成长吧,等李晋长大时,这些孩子也是丰州的统兵大将了,我看谁还敢和他争。

  堂屋里挤满了人,李榆乐得合不上嘴,当年乌拉山的穷小子,现在也是儿女满堂的人了。孟克细着嗓子怪叫,吓哭了孩子,大伙都谴责孟克赖着不成家,还要吓唬小孩,还是吉达好,抱孩子挺像回事,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吉达一手抱着一个,正紧张得满脸通红,他上个月刚娶了赵胜家的闺女,明年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哈达里、李暄也挤过来,想抱孩子却又不敢,那木儿把他俩踹到一边,小毛孩子凑什么热闹,从吉达手里接过两个孩子,催李愉快给孩子起名字。

  “早起好名了,男孩叫李秦,女孩叫云雀,以后再有男孩就叫李辽,女孩就叫百灵,”李榆乐呵呵地望着那木儿,故意摇着头说道,“那木儿,我的兄弟,你喜欢孩子就快成个家吧,乌兰是我老婆,你再多想也没用。”

  “早就不想了,看见你一家多子多福我就高兴,我嘛,入了西教,以后要娶个信西教的女子。”那木儿笑着答道。

  “汉民,我还给你的儿子起了个教名,就叫赛门,是耶稣弟子的名字呢。”高一志说道,他刚给巫浪哈和李秦做完祷告——巫浪哈原来信喇嘛红教,察哈尔汗西逃后红教也没落了,她马上改换门庭,在马大嫂的影响下受洗入了西教,还带动察哈尔人也投向西教,高一志成天乐呵呵地给新教徒施洗,把回绛州的事也忘到脑后。

  “汉民,再加把劲,明年让乌兰把李辽也生出来。”那木儿说着又把孩子交给李榆。

  李榆闻言心里一惊,英俄尔岱说二妞也怀孩子了,不会是真的吧?不过算算日子也对,如果那样,李辽或者百灵可就苦了,我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做错了事真是要受老天惩罚啊!

  家里添人口,李榆顺便给自己放了假,借口是要侍候老婆、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事干,蒙古女人没有坐月子的习惯,乌兰、巫浪哈在家里歇了没几天,把孩子交给大嫂、二嫂,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李榆闲得无聊又去操持他种的棉花——他主要还是想躲刘之纶,丰州无法无天的事做得太多了,刘之纶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不过奇怪的是,刘之纶居然好些天没来找他算账。

  刘之纶这些天拉着那木儿一直在四处巡察,了解丰州的民情、物产,本来马士英比较熟悉情况,可这家伙和丰州上层混得太熟,戍遣到此不但没吃苦头,而且一来就受重用,被委任协理民事庶务——张孟存能力还是差了些,应付差事有心无力,相比之下,有政务经验的老马就显得游刃有余。老马有重任在身,刘之纶使唤不动,只好抓那木儿的差,拖着他到处跑,暂时也顾不上李榆。

  从地方上回来,刘之纶首先去丰州书院找三位先生——王徵也是进士出身,正在东胜卫考察水利、矿产,他还没见过面。刘之纶对视察的情况喜忧参半,老百姓家家都有存粮,有不少人家还养了猪,今年冬天应该不会饿死人,但丰州的不法之举也是触目惊心,煮盐制碱、开矿冶铁堂而皇之,却从未报告朝廷,而官吏也是鱼目混杂,盗贼、奸商、兵痞乃至白莲教匪充斥其间,归化几乎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归化缺粮,不交屯田籽粒也就罢了,私开盐池、铁厂而不交一分盐税、铁课,真是岂有此理!更有甚者,归化竟敢收容逃犯,前太仆寺主事王登道已被朝廷通缉,居然招摇过市,还伙同奸商私货东虏,如此胆大妄为,官府却无人拿问,大明律法在此形同虚设,本官请三位先生相助,尽快整治归化。”刘之纶急切地说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元诚切勿心急,此事得慢慢来,”宋统殷心里暗怪刘之纶多事,捻着胡须说道,“丰州本属化外之地,应设土司治理,朝廷在此开镇太唐突了,至少应该再等二十年,当务之急还是教化。”

  “等不及了,大明内外形势逼人,正当整合国力,一举荡平丑类,归化有盐铁之利、屯田之粮,更有强悍铁骑,早一天为我大明所用,早一天消弭内忧外患,本官已下定决心,设科考试涤新官吏,归化读书识字的人少,那就从山西、直隶引进人才,也请三位先生推荐门生故旧前来应考,凡忠良孝子一律予以重用。”刘之纶答道。

  鹿善继连连摇头道:“归化汉夷混杂非关内可比,元诚务必谨慎从事,况且你开科取官也须经朝廷诏准,擅自行事乃自取祸端。”

  “丰州体制也并非一无可取,大人读过他们的《归化誓约》吗?选贤与能、大政公议暗合《周礼》,设教谕讲解政令、断例,也与太祖皇帝设申明亭宣讲《大诰》相似,还是教化丰州更妥一些。”孙奇逢也劝道。

  “顾不上许多了,我既受命巡抚归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豁出三年时间整治归化,然后挥斥铁骑给朝廷打出一个太平盛世,归化总兵是我的弟子,不敢不听话,就这么定了,请三位先生务必相助。”刘之纶大义凛然地说完就走了。

  三位先生望着刘之纶的背影不住摇头,刘圣人真是书呆子,你想把丰州填进去救大明,傻子才会干呢,你的弟子也绝不会听你的。

  李榆果然不听话,他正沉侵在棉花被冻死的悲哀中,刘之纶把他找来讲了自己的计划,李榆差点跳起来,使劲摇头说他不理政务,丰州的事做不了主,顺便把对他的指责也推得一干二净——私开盐场、铁厂是因为没钱买盐和铁器,没交盐税、铁课是因为养不起收税的官吏,至于盐铁卖到什么地方他也管不着,收容逃犯嘛,那些人脑袋上也没贴标签,人家安分守己他好意思抓吗,私印钱钞更是不承认,那明明是欠条吗,朝廷只要肯替我还债,我发神经去四处借债呀!刘之纶被李榆的无赖相气得大骂,命令李榆立即去把手下官吏找来训话。

  没过多久,官员们都到了大堂——自从来了刘之纶,大统领府被挂上了归化巡抚府和总兵府两块牌匾,还被巡抚大人占了好几间房子,大堂也变成了巡抚大堂。官员们重回老地方,却发现没凳子坐,也不管刘之纶脸色如何,叫嚷着出去找板凳、椅子,乱哄哄一阵后,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来。

  这是刘之纶首次召集官员,他强压住心里的不满,耐心讲解开科取官的好处——丰州官员不能获得朝廷认可,皆因官制与大明不符,必须拨乱反正,而开科考试按大明国制取官是条捷径,机会难得抓住了就是朝廷命官,既可以光宗耀祖,以后的前程也有了保障。

  “本官此举绝非为难诸位,现任官员参加考试一律优先录取,未被录取的官员如政绩优良也可留任,本官担保朝廷授予官职。”刘之纶毫不脸红地说道。

  官员们一起望向坐在刘之纶下手的李榆,李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身旁的鄂尔泰、李槐、李福贵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家立即心里有数了。

  “大人,我们都想当朝廷命官,只是朝廷的俸禄如何?能不能按时发放?京师可有些远呀。”王昉一本正经地问道。

  “地方官俸禄取自于地方存留,如何需要从京师送来,只要尽心效力,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刘之纶不屑地答道。

  “老王,我这里可没这笔花销,你少打大库的主意呀。”赵胜马上叫道。

  “朝廷不掏钱,那我干个屁呀,大人,朝廷许不许我搜刮百姓?”王昉阴阳怪气说道。

  “胡说,归化有盐铁、粮食,每年税赋中自有官员俸禄,你若是敢搜刮百姓,本官饶不了你。”刘之纶拍案大怒。

  毕力格很认真地说道:“大人,课税是我管的,丰州的钱粮用度有限,养不起多少官吏,朝廷不拿钱,这小子真会去搜刮百姓,干脆你现在把他杀了算了。”

  “我不想做明国的官,不过我在丰州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朝廷从未给我发过饷,大人,你先把以前的欠饷补给我吧,我立马走人。”乌尔登说道。

  “我们给大明守边容易吗,大人,你可是朝廷派来的官,就可怜可怜当兵的吧,把欠饷还有这次大战的抚恤发了吧,要不兄弟们可就不好带了。”特日格也叫道。

  “大人,我要告状,丰州欠了我们十万两银子不还,这还没算利息呢,我们穷得连家都回不了,只好留下干活挣路费,您就替他们还了吧,朝廷也得讲道理不是。”李建极也苦着脸叫。

  ……

  大家七嘴八舌乱叫,刘之纶脑子都被炒晕了,鄂尔泰站出来替他解围:“都给我住嘴,刘大人初到丰州,不了解地方,即使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情有可原,岂能如此无礼!”

  太目无王法了,刘之纶怒火中烧,指着李榆说不出话来,然后拂袖向门外走去,李槐急忙拦住他:“巡抚大人请留步,总兵府还有要事相商。”

  鄂尔泰咳嗽几声,大堂内立刻安静下来,云荣起身说道:“诸位,今年开春以来,我丰州军民流汗苦干,开垦播种土地八十万亩,并且抵御住了金国入侵和大水肆虐,庄稼基本得以保全,目前统计共收粮五十二万石,另有土豆产量难以确定,估计不会少于五百万斤,以丰州二十万人口,人均三石粮的标准看,这个目标似乎快达到,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情况又发生变化,让老马给大家说说吧。”

  “诸位,各卫所重新统计了人口,报上来的数字令人吃惊,丰州人口已经突破二十万,达到二十四万,这还不包括两万多察哈尔人,粮食缺口太大啦,只能靠外购粮食来弥补,但关内的粮食也异常紧缺,难以解决丰州粮荒,”马士英起身通报,看着官吏们又摇头叹息道,“我当阳和副使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这里山西人太多,只要生活安定,一定会呼亲唤友,可你们没当回事,各卫所还隐瞒人口,这次把田赋移交卫所,问题就暴露了,等着瞧吧,只要关内继续乱下去,也许用不到三年,丰州人口就会超过三十万,还是早点想办法吧,否则崩溃不可避免。”

  云荣沮丧地又说道:“察哈尔人也是个大麻烦,土巴成天缠着我,要求把给察哈尔汗的一万两银钞、两千石粮食都给他,否则就不走。”

  “老百姓差不多都搬走了,我们也该去归化了,这几天就把巡抚府、总兵府迁过去,重建归化又要花一大笔钱啊。”李富贵叹着气抬头扫视了一圈大堂,又对李榆说道,“察哈尔人不能不管,他们也确实困难,两千石粮食就拨给他们,不过我们救急不救穷,我考虑采用以工代援帮他们一把,兴和卫提出在官山守御千户所修筑棱堡,韩霖先生过去筹划了,就让土巴派人修筑,这笔钱让给他们赚。”

  李榆看着墙上的地图,头也不回地问道:“东胜卫情况如何?”

  “杜宏泰带领两个千户所于六月中过河,目前已经站住脚,还顺便抢种了一季土豆,巴图认为套内地域广阔却人烟稀少,应尽快向那里移民。”那木儿答道。

  “从宣德卫、东胜卫再动员两个千户所过河,骑兵右营也调过去,”李榆转过头,对李富贵说道,“我要去河西呆一段时间,援助察哈尔就依你的法子办,告诉土巴,再赖着不走,我就考虑换人。”

  刘之纶糊里糊涂听了一阵,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听说李榆也要走,马上有点急了:“李汉民,休得乱跑,你给我好好呆着。”

  “师傅,我要吃不起饭了,不跑不行啊!”李榆苦着脸答道。

  夜里,李榆来到新建的蛮汉山公墓,这里埋葬着为丰州阵亡的将士们,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王自用、张妙手、白安、乌海、马大年、巴根、刘石头……,李榆在石碑前默念着死去兄弟们的名字,久久伫立不动,莫日格、吴先、高黑子、贺大水四名侍卫举着火把在四周警戒。

  “大帅,你叫我们来有何吩咐?”张传捷、周遇吉悄悄走来问道。

  “这是我给你们的手令,把它收好,情况紧急时拿出来,凭此可以调动两千卫所预备兵,”李榆把一封烫着火漆的信交到张传捷手中,接着低声说道,“步军前营将调防归化,巡抚大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任何疏忽。”

  张传捷与周遇吉互相看了一眼,一起郑重地点点头,张传捷收好手令后又问道:“依照大明军制,巡抚有调兵权,如果巡抚大人有所指派,我们该如何办?”

  “你们只管保护好巡抚大人,其他一概不得过问,记住,在丰州有权调动军队的只有大统领府,”李榆手一挥,随后严肃地说道,“丰州军武力对外不对内,谁敢对丰州人动武,无论是何人,我都将宣布他为叛逆。”

  张传捷、周遇吉浑身一颤,急忙拱手领命。

  十月中,李榆带领飞虎骑西渡黄河进入鄂尔多斯,与此同时大统领府迁往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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