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泰安大长公主

　　为臣者，当想君主之所想，忧君主之所忧。能够帝王重用是每一个臣子的梦想，只不过，极少有臣子能够在被帝王重用的时候清醒认识到自己到底是简在帝心了，还是陛下觉得自己是柄杀人的好刀。

　　如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以直报怨的人。

　　幼年经历让如意对人性充满怀疑，对他人或是轻蔑、或是嘲讽、或是算计的神色分外敏感，也让如意对于赶在他面前耍弄心眼的人十分厌恶。

　　水华自傲其智慧，当庭坑陷章望，看似把控全局，对章望做的不过是君子欺之以方的行径，一切都被如意看在眼里。

　　老臣们不曾向如意避讳他们没多少年好活的现实，一举一动之间对于如何选拔官员多有教导和暗示。如意这等悟性的孩子，现在就像是一块看不出极限在何处的海绵，拼命吸纳着外来的一切营养，不但将老臣们的教导全部记在心中，也学着把自己吸收的知识活学活用。

　　水华有幸成为如意在实验过驾驭“忠直”的臣子之后，第一个利用“刀”的对象。

　　希望水华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命长一点、硬一点，不要随便用用就死了。

　　朱鸾微漫不经心的给水华祈了遍福，笑着拍拍如意后背：“陛下打算怎么用水华？”

　　如意把脸枕在朱鸾微心口上，低声说：“几年内也派不上大用场，一起养着，看他欺负人来辨别辨别刘奕孜、鲍澄、章华三个的品性能力吧。”

　　如意手指一圈圈卷着朱鸾微的发丝，对他没有一点遮掩的评价那三个人说：“刘奕孜很敏锐敢说，但瞧着性子跳脱；鲍澄一看便知与刘奕孜关系亲昵，堂前没少为刘奕孜描补，对其他两人的争执并不过心，朕觉得是持重又分得清里外的人，不过性子略有些冷了，不好驾驭；章华开朗天真略有点古板，稍微容易热血冲头，但不失为一个君子；至于水华，小人尔。”

　　朱鸾微已然离开前朝，每日都为了咸阳宫的“琐事”忙碌，听得有趣，催着如意问，“那文太尉为你选的几个亲卫又如何？”

　　鸾微哥哥为什么忽然对其他人感兴趣了，他是不是想要有其他朋友了？

　　如意想起这些日子每日送进宫里，被内侍交到朱鸾微手中那些亲朋故旧送来的书信，暗自撅起嘴唇。他悄悄偷窥了朱鸾微一眼，见朱鸾微都已经累得闭上眼睛，手还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抚，才放下悬着的心。

　　鸾微哥哥看来只是关心自己，不是对其他人有兴趣。

　　这就好。

　　如意越发放轻声音，希望累坏了的鸾微哥哥能在自己叙述完成之前就睡着。

　　“卢东野是朕的两姨表兄，虽然第一次见，但朕觉得他有些油滑公子哥的作态，能用但想来是没办法送到战场上去了；周全沉默多思，各方面瞧着都不出众却样样不算差；余食承了家学，有神射手的本事，不过脾气太暴躁了，能做猛将却没有帅才；夏当归……”

　　累得快要睡着的朱鸾微听到“夏当归”三个字的时候，猛然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一股急切和清醒，急急忙忙的追问：“夏当归他怎么样？”

　　讨厌，鸾微哥哥问得这么仔细，果然是有关注的人。

　　夏当归是么？朕记住他了！

　　如意心里记了夏当归一笔，对朱鸾微说话的时候语气却什么都不显露，端得是平稳正值，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夏当归有野心有本事，又有天生神力，真觉得好好培养一番，他日后会是一员大将。不过朕觉得他稍微有些固执和急于求成。”

　　“怎么看出来的？”朱鸾微拧着眉头追问。

　　如意看向朱鸾微，发现朱鸾微根本没意识到，他的过度关注让夏当归看起来异常惹眼。

　　“亲卫三场比试中，角抵、射箭、马战，都是日后去往边关实战用得着的本领。夏当归天生神力，第一场赢得轻松，到了第二场，余食百步穿杨、技惊四座，周全和卢东野当即认输，只有夏当归咬牙硬上，他在八十步外不敌。当时看他神色，不觉得结果意外。朕觉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足够表现出他性格中的固执和不屈了。也因为如此，朕觉得他十分想赢了比赛，出人头地——看起来好像背上背负了很重的压力。”如意说完拉了一下，明明一脸疲惫却用心听他分析性格的朱鸾微，“鸾微哥哥知道内情？那夏当归可是安平侯的重孙子。”

　　朱鸾微带着怀里的如意翻了个身，让他躺在松软的床上，自己坐起身，目光沉沉的搓着脸说：“夏当归他爹就是我姐姐的表哥，安平侯的嫡孙，以后可以承爵——安平侯死了老婆的那个嫡长孙，想让我姐姐嫁过去做填房的夏制。”

　　如意一早知道安平侯府和朱鸾微的关系，朱鸾微上次回宫之后也把家里的烂事儿说给如意听过，但如意没想到，朱鸾微回宫都快有一旬的日子了，朱家和安平侯议亲的事情还没彻底了结。

　　“是你两个姐姐还没想好，还是安平侯府上没死心？”如意拧着眉头问。

　　“都有。”朱鸾微无奈道，“我跟文太尉和明相都打听过年纪相当的人家，可人家大多是不缺妻子的，难得有那么一两个既没有嫡子留下的，也不缺做填房的妻子人选，并不想找和年纪大、门第又太高的女子结亲。看了一圈下来，安平侯府居然还真算得上不错的人选了。只是现在这事情是安平侯府和侯夫人一头热乎，夏制并没有来我家中拜访过了，我看他还没走出陆夫人辞世的哀痛。所以，我也不怎么想让姐姐进门去做不得丈夫欢心的继室。”

　　朱鸾微摇摇头，“要不是有法令，女子二十不嫁不但要赔钱还得算罪过，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着急，慢慢给她们挑两个可心的多好。”

　　如意最看不得朱鸾微烦心，一面重新拉他躺回床上，一面提议：“鸾微哥哥，高门大户没有合适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宗室？”

　　朱鸾微立刻对着如意肩膀拍了一巴掌，“你家宗室可一点不老实，各个蠢蠢欲动的样子，我才不要把姐姐丢到藩王家里去，过得怎么样暂且不说，万一哪天他们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举旗造反，我家岂不是要莫名其妙的‘附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冤枉了。”

　　“不，不是藩王，是凭借自己本领冠上‘嬴’姓的宗室。”如意认真的说，“这种嬴宗室历代都不缺，他们家资丰厚，为了能冠上‘嬴’姓，全家上下也都没有恶癖，本身都是上进有才华的。鸾微哥哥若是还没想好人选，三日后的重阳节，我开一场家宴，把嬴姓在京任职的官员都招进来一起吃一顿，你不就能看到了么。”

　　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跳进朱鸾微脑子里，“嬴珣——就是陛下派他陪我回家的神龙卫三队队长——他结亲了么？”

　　嬴珣此人，如意还真的记得。

　　在他还没因为朱鸾微而现于人前的时候，宫中不少人欺负到静梧斋去，神龙卫三队执勤的时候总会刻意多往静梧斋转转，给如意减了不少麻烦。

　　嬴珣有所顾忌，当初并没有将自己显露在如意面前；如意在手握皇权之后，也就故作不知此人，没单独把嬴珣提出来褒奖他，而是随便调换了一下禁卫的官职，给嬴珣小升两级，让他领了神龙卫三队。

　　如意把这件事情说给朱鸾微听，点头肯定了他的人品，“嬴珣人不错，至于他有没有妻儿，我派人私下打听去。”

　　说完闲事，朱鸾微犹豫片刻，从垫被下摸出一封书信，沉默的塞给如意。

　　如意奇怪于朱鸾微的表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等他展开信笺，看清楚是何人来信，也跟着沉默下去。

　　外封写着朱澈来信，可信封里还套着一封更小的，写信人是燕王嬴栋，指明“陛下亲启”。

　　“皇兄到封地了。”如意看着信封一起沉默下来。

　　咸阳到辽东一路异常遥远，燕王拖家带口肯定没有千里奔袭的速度，先帝过世才三个半月燕王已经到达辽东，走得这般快，想必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如意不得宠爱，却能听说许多燕王长兄是多么有才智、有品德的称赞。因为燕王的出色，嬴登当太子恨不得生吃了燕王，现在轮到如意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他虽然不至于向嬴登似的疯狂想要针对燕王，但心里难免还是生出些别扭的情绪，担心燕王太过出众，导致辽东一代只知道燕王而不记得有朝廷了。

　　如意拿着信笺，一时间居然有泰山压顶的窒息感。

　　他缓了口气，手稳了才撕开信封。

　　信内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信纸中甚至都没几个字，但寥寥数字却让如意看过后，先是气得火冒三丈，随后背上生生冒出一层冷汗。

　　“胡人扶泰安大长公主棺达边疆，言称若无金银赎买，必辱公主尸身。”

　　泰安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弟穆王，正好封在了辽东。穆王没有领兵打仗的本领，但门人一等一的会做生意，他手里财物无数。若是穆王知道自己姐姐死了还要受胡人羞辱尸身，必定勃然大怒。

　　到时候穆王重金卖命召集一众兵马和胡人现在打起来，大秦休养生息五十年恢复民力的计划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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