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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利害


  许碧对沈夫人屋里的后续事件自然是丝毫不知, 她今日精神不济, 告退出来的时候连沈云安站在那里都没怎么注意, 更别说看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知晴跟着她,也是粗心大意的,同样没注意沈云安的神情,只担心地道:“少奶奶要不然回去再歇会儿罢, 那什么拉弓练箭的事儿就算了吧, 手臂都拉粗了,手也磨糙了, 脸也晒黑了……”总之她是半点儿都找不到干这事儿的好处。刚开始那几日,看少奶奶天天都是手臂酸疼的模样,何苦来要受这个罪呢?

  两人说话的工夫已经回了院子,知晴抬头一看, 只见天天都要跑来教少奶奶练箭的九炼今天居然没来, 真是正中下怀,忙道:“九炼都没来呢, 少奶奶快去歇着吧。”

  许碧脸色有些阴沉地在院子里扫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九炼天天都来, 今天忽然没来, 定然是沈云殊昨天留了什么话。

  “少奶奶?”知晴看她站着不动, 刚小声又问了一句, 就听院门口脚步声响, 却是连玉翘带着青螺过来了。

  连玉翘外头披了件斗篷, 里头的衣裳却是窄袖的, 乃是专门改来用于练射箭的。不过她一进来就发现了九炼不在,当即就站住了脚,有些犹豫地道:“表嫂,今儿,今儿不练了?”这些日子她都是按时过来的,开始是觉得这是个苦差事,但既然表嫂发了话,她不敢不来。后来最苦的那一段儿过去,就渐渐觉得有点意思,一到点儿就自觉地过来。没想到今天这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当即吓得她又不敢动了。

  许碧看见她穿的衣裳,却忽然弯了弯唇角:“练!怎么不练?今儿九炼不来,咱们自己练。表妹等等,我去换件衣裳!”

  为什么不练呢?她已经学起来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看看连玉翘,这姑娘本来听见她要学射箭都吓得半死,这会儿不也天天兴致勃勃地跑来跟她一起练了吗?这是古代不假,她必须要屈从于某些规矩也不假,但她不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低头,否则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虽然穿越了,她可以做许二姑娘,但她也还是许碧。如果放弃这一点,那她还剩下什么呢?她在费力气想把连玉翘从那个泥沼里拉出来,难道反而要让自己陷进去吗?

  虽然没有九炼指点,但许碧这些天也稍微摸索出了一点儿经验。何况她至少还懂个抛物线什么的,教一教还摸不着头脑的连玉翘倒是可以的。

  连玉翘也是刚刚才能拉开弓,只不过才学搭箭上弦而已,对许碧的指导奉若圭臬,最后居然还误打误撞地射中了一箭。虽然也就是堪堪插在靶子下方,但也足够她高兴了。

  射了半个时辰的箭,又在廊下放松活动了一下,连玉翘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院子,还忍不住要跟青螺说:“表嫂真厉害,她说叫我把弓往上抬一抬,果然就射中了呢。”

  青螺也很高兴。连玉翘这些日子脸色也红润了,饭量也长了,也不总是想着从前的事,动不动就要在夜里哭了——事实上她晚上沾了枕头就着,连起夜要茶水都少了,一觉睡到天亮,哪里还顾得上哭呢?

  “可不是,少奶奶聪慧着呢。”在青螺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听说少奶奶从前也是没有摸过弓箭的,这才学了多少日子,就能教人了,不聪慧怎么行?

  “姑娘且坐一会儿,少奶奶说了,总要汗下去了才能换衣裳。奴婢先去取热水来。”青螺这会儿对少奶奶说的话更是如奉纶音,那是一点半点儿都不能打折扣的。

  连玉翘这客院也有小厨房,烧点热水倒是方便,青螺才走到厨房门口,就听里头两个粗使的婆子在说话:“听说表姑娘就是因着不肯做妾,这才来投奔老爷的,怎又可能给大少爷做妾呢?”

  另一个婆子就嗤了一声:“你晓得什么。那做妾,也要看是在什么样的人家。表姑娘可怜,遇着个心狠的兄长,被姨娘调唆着,要她去给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做妾,那日子如何过得?咱们家那就不一样了,不说大少爷年轻有前程,单说表姑娘是大少爷的表妹,有这一层关系,能跟外头买起来的那些妾一样么?”

  “这倒也是……”前头说话的婆子不由得点头赞同,“再说,我看大少奶奶也喜欢表姑娘。人人都说表姑娘克夫,大少奶奶可一直都跟表姑娘好呢,如今还天天带着表姑娘在院子里射箭玩儿。”

  “这你就不大懂了……”婆子压低了声音,就是青螺也只能勉强听清,“咱们大少爷这身份,总不可能只守着少奶奶一个,早晚都是要有人的。少奶奶不喜欢家里的丫鬟,怕的是丫鬟伺候大少爷年久,既有情份又晓得大少爷的脾性,真抬了姨娘可不好辖制。要不然,怎么就把青霜给打发出去了?”

  “何况,你大约还不晓得——”婆子把声音放得更低,说话却慢了些,青螺倒听得更清楚了,“大少奶奶,那是以庶充嫡,就借着大少爷急等冲喜的机会才嫁进来的。”

  “什么?”先头的婆子不禁惊呼了一声,“以庶充嫡?这,这老爷怎么肯?难道当初定亲的时候不知道?”

  “当初定亲,定的自然不是这一位。”那消息灵通的婆子轻嗤了一声,“那时候大少爷的伤——你也晓得,老爷夫人都没法子了,才想出冲喜来。许家怕是看着咱们大少爷不能好了,就把个庶女记在正室夫人名下,硬说当初是定的这一个。大少爷急等人进门冲喜,老爷也就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

  青螺在厨房门外都听得愣住了,里面的婆子更是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能成呢?许家也太——老爷竟就这么认了?”

  消息灵通的婆子叹道:“那会儿是没奈何。谁知少奶奶一进门,大少爷就真的好了,这难道还能再把人退回去不成?那岂不成了咱们家忘恩负义了?老爷是不会做这样事的,可不就只能把人留下来了?你瞧少奶奶到如今都没摸着家事的边儿,可不就因着从前压根儿没学过,夫人不敢让她上手么?”

  她顿了顿,便道:“咱们家固是不能再把人送回去,可大少奶奶自己也知道,所以才死死防着院子里的丫鬟。这回表姑娘一来,大少奶奶大约也是怕她将来进门,这才好好笼络着。万一要是——表姑娘也念她的好。”

  前头的婆子感叹了一声,道:“要这么说,我说句不敬的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儿了。表姑娘那名声——不管是真克夫还是假克夫,只要将来婆家有点什么事,准都要推到她身上来。谁家过日子就一帆风顺的呢?表姑娘若是嫁出去了,这日子可未必好过。”

  “可不就是这样么!”消息灵通的婆子一拍大腿,“所以夫人在外头给表姑娘看了几家人家,可到头来也没成,还不就是因着这事儿?有些人家听见说死了未婚夫就不情愿,有些嘴上不说,可那都是奔着巴结老爷来的,夫人又觉得不妥。表姑娘这亲事,还真是愁人得很呢。”

  “若是这样,还真不如就留下来给大少爷做小呢。”那婆子感慨地道,“自家亲戚,老爷和大少爷难道会不对表姑娘好?大少奶奶这身份又压不住人,真个就是姐妹了。若是表姑娘肚子争气再生个儿子——瞧瞧香姨娘,那还是跟咱们一样的出身呢,生的又是姑娘,如今在家里也一样是个主子,强如到外头嫁个不知根底的人家,若无事还好,稍有不如意,那罪名就都压下来了。”

  “我若是表姑娘,我就这么着。”消息灵通的婆子点头道,“少奶奶是那样儿,表姑娘又有老爷和大少爷护着,日子好过着呢。说是做妾,不过是名份上差一点儿,内瓤儿里可都是自己的。你看外头那些人家,拉出来也说是正室奶奶,其实那日子过得怎样,只有自己知晓。不是我背后评点表姑娘,表姑娘这性子啊,若是去给人家管家理事,不知要吃多少委屈呢……”

  青螺听到这里,哪里还有拿热水的心思,竟不自觉地转了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屋里去了。

  连玉翘还在屋里等热水呢,却见青螺脸色发白地回来,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是小厨房没有烧热水?其实我这身上也没有很湿,换件衣裳就是了,别跟那些人争执起来……”

  青螺连连摇头,定了定神,才把门关起来,悄悄将刚才在厨房听的话跟连玉翘说了。

  连玉翘怔怔坐了片刻,眼泪就滚了下来:“我晓得我叫姑父为难了,实在是不该来的,如今倒叫姑父拿了个烫手山芋,我还是去庵堂的好……”

  “姑娘!”青螺用力拉了她一下,“姑娘别说什么去庵堂的话了,奴婢倒是想,这两个婆子虽是无礼,说的话倒也……”难怪大少奶奶对姑娘那么好,变着法儿打消姑娘出家的念头,难道就是想着笼络姑娘……若真是这样,这倒也是条出路。

  连玉翘六神无主地摇着头:“这,这怕是不行的……”

  青螺灵机一动:“不如,跟姨娘商量商量?”这府里除了大少奶奶,就是香姨娘跟连玉翘最亲近,虽说上回惹得连玉翘哭了一场,但那话倒都是关切的,而且听说为那一回,香姨娘还吃大少奶奶怪了一回,事后也不见介意,仍旧是时常送东送西。何况她也是连家出去的人,这会儿青螺也只能想起她了。

  香姨娘听了青螺的话,先是默然,直到青螺脸上神色都变了忐忑不安,才轻叹了口气:“原这话是不该我说的,上回多嘴说了一句,倒惹得表姑娘哭了一场……”

  青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晓得姨娘都是为我们姑娘好——”上回香姨娘就是说到了连玉翘的亲事难寻,才惹得连玉翘伤心之下说要出家的,可见这事儿,香姨娘早就料到了。

  香姨娘抬手止住了她,叹道:“这世道对咱们女人家是极苛刻的,咱们都知道原是那一家的儿子短命,可这外头的人,就总喜欢把罪名扣到女人家头上。”

  青螺连连点头,抹着眼泪道:“我们家姑娘也是怕给大将军添了麻烦,所以才要出家,可,可她才十六呀……”

  “要说留在府里,自然是好的。”香姨娘递了青螺一块帕子,“那出家的话可说不得,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后头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呢,哪能就青灯古佛地过?那两个婆子的话虽糙,却也不差,表姑娘是前头太太的侄女儿,老爷和大少爷自然都会对表姑娘好的。我虽是个婢妾,也记得太太对我的恩情,自然会尽力照顾些。”

  青螺心里稍定,迟疑着道:“可,可姑娘,姑娘怕大少奶奶不喜欢……”没人会喜欢夫君纳妾吧?就是她家太太那么和气的人,对连玉笙的生母也显然是不大喜欢的。

  香姨娘一句话噎在了喉咙里,不由得抬眼看了看青螺,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是个会笼络人的,这才多久呢,就把连玉翘也笼络了过去。沈夫人也是个傻的,只会数做妾的好处,都不晓得问一问连玉翘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香姨娘也实在没有料到,连玉翘居然真是个实心眼儿,这时候竟还想着怕许碧不喜欢……

  “大少奶奶自然不会太喜欢。”香姨娘又轻叹了一声儿,“可是真要说起来,表姑娘做妾,比大少爷纳别人好得多。”一想到许氏居然只是个记名嫡女,她心里就憋了一口气。沈云殊一表人材,年纪轻轻就自己挣了五品的守备在身上,在她看来就是尚公主都尚得,许家却敢拿个庶女充数,真是——混蛋!

  这里头少不了沈夫人的手笔。香姨娘一则恨许碧,二则就恨沈夫人。他们远在杭州不晓得,沈夫人是派了心腹去京城的,如何会不晓得?却把这事儿瞒得死死的,直到如今才放出消息来,分明是要看沈云殊的笑话。再把连玉翘给沈云殊做妾,有了这亲戚名份就难压得下去,沈云殊的后宅还不要闹腾起来?

  香姨娘眼神有些阴沉地扫了青螺一眼,要不是嫁进门的是许氏,她是不会让沈夫人得逞的。可如今——真是造化弄人!不过也好,连玉翘是个老实的,不会有那许多坏心眼,总比沈夫人找的人可靠些。再说她跟自己还算亲近,以后,想必也能听话……

  “大少奶奶这身份,的确是……”香姨娘一声声地叹气,“日后若是大少爷纳了别的人进来,大少奶奶可未必压得住,就算压得住,也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表姑娘跟大少奶奶好,定然不会害她的,姐妹相得,大少爷这后宅才安稳……”

  青螺走这一趟算是安了心,晚上给连玉翘守夜时便把香姨娘的话都说了:“姨娘说——这对大少奶奶也好……”

  “真的?”连玉翘今天下半天什么都做不下去,写字刺绣都弄得一塌糊涂,此刻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真是对表嫂好?”

  “姨娘总不会害姑娘,也不会害大少奶奶的……”青螺说着这话,自己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安。可是那两个婆子的话有一点是极准的,连玉翘若是嫁到外头去,一旦夫家有什么不如意,她就成了替罪羊,这日子是没法过的。而连玉翘的性情……就连青螺自己也都得说,是撑不起事儿的。

  “可——”连玉翘还是犹豫不定,“再说,这,这也不是咱们该说的……”

  青螺也发起愁来。是啊,总不能让姑娘自己跑去跟大将军说要留下来做妾吧?

  “奴婢看,还是请姨娘帮忙……”

  连玉翘呆呆地睁着眼睛出神。黑暗之中,她仿佛又看见那天沈云殊从墙头上翻进来,跟许碧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情景了。表哥看起来又英俊又温柔,她也曾经悄悄地希望过,会有那么一个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自己。可是表哥和表嫂站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好像中间再也不该有什么插-进去似的。若是她也站在他们旁边,看起来,还会那么好么……

  九炼一连三天都没到内院来,许碧却照常射箭、写字,只是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会做半个时辰的针线。

  她一拿起针来,知晴和知雨就相信她的话了——以前会扎的花样子就不说了,看她拿针都有些别扭,竟真是把从前学的针线活儿全忘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知晴百思不得其解。

  知雨连忙拉了她一把:“忘了就忘了,再学就是。”横竖沈府自有针线上的人,又不急等着自己做衣裳穿,慢慢练起来就是了。

  许碧却觉得情况比她想的好很多。她拿起针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头一次下手就能缝出一排均匀平直的针脚,已经远超从前她自己的水平了,显然是这具身体自带的记忆。有了这个,再重新把针线练起来,可谓事半功倍。

  “少奶奶也不用这般着急……”知雨看她又在自己手指头上戳了一针,不禁有些心疼,“慢慢来就是了。”半年不碰针线了,可不是手生么,若是早想起来,每日做几针,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知雨总觉得这几天少奶奶有些不对劲。她一直惦记着那天晚上隐约听见的男声,总觉得少奶奶屋里定然是有人的。想到刚进沈家门时的事儿,她就觉得,那人肯定是大少爷,只是不知道究竟他跟少奶奶说了什么,弄得少奶奶这些天脸上的笑容都少了。

  是吵架了?为了学倭语的事儿?知雨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又怕反而惹起许碧难过来,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不管怎样,再过几日少奶奶就及笄了,到时候就能圆房,等圆了房,小夫妻两个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也该消散了……

  许碧及笄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但沈云殊却还在军营里没回来,因为听说往福建去查探倭患事宜的钦差队伍遇上了海匪,死伤惨重。

  九炼终于出现了,他心里虚,站在许碧面前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队伍死伤了有一大半儿,司大人被一刀砍在后背上,随行的人拼死拼活把他抢出来,可到底是伤到了心肺,最后也……”

  知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钦差!”杀钦差,那跟造反差不多的!

  九炼小声道:“司大人是微服……”司俨也是为了走访百姓听点真话,扮做了一队商人,谁知道就撞上了海匪。

  “现在海上还有几家这么猖獗的海匪?”许碧却觉得有点奇怪。前一阵子她是听沈云殊做过江浙闽三地海盗基本知识普及的,一般的海匪都是散兵游勇,见了落单的商船抢一抢是有的。但钦差队伍就算是微服,里头也有随行的侍卫,身手也都不赖,一般的海匪见了这样的硬点子也就掉头走人了,能硬碰硬的不算太多,也就是那么几个特别有名的团伙,比如说海老鲨这一种。

  但是近来沈家父子对海匪的打击着实不小。先是海老鲨帮覆灭,再是杜老七被团歼,这两个特别大的团伙被干掉之后,对其余匪徒很是起到了点震慑作用。这种情况下,好几个匪帮都偃旗息鼓,暂时不大出来了。在这种时候还敢对钦差队伍下手的,恐怕不是一般匪徒。

  九炼偷偷看了她一眼:“听说这群海匪原也是装了商人,司大人还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司大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就突然拔刀杀起来了……”

  他这几天都没来教少奶奶射箭,很怕少奶奶问他为什么不来。也不知少爷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大半夜的忽然回府,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就跟他说不要教大少奶奶射箭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他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少爷就又翻窗走了,莫不成是吵架了?他不敢问,只得第二天就不往内院来了。可听说这几天,他不来,少奶奶也依旧自己到了点儿就练箭,丝毫没受影响的。这要是少爷回来问他,他可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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