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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朝阳初升, 林间的鸟儿开始晨鸣。伊始两三只禽鸟试探低语, 很快更多鸟群加入, 整个山林之中清脆的鸣啼声此起彼伏。

  露水从叶片上滑落, 滴到趴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心上, 寒意顺着头皮窜至全身。

  “阿……阿……阿嚏!”一人打了个透心凉的喷嚏。

  喷嚏声竟也如那鸟鸣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在草丛间此起彼伏,还伴有鼻涕声、咳嗽声和哈欠声。

  一人爬到刘黑山身边,问道:“寨主,天都亮了,厢兵还会来吗?”

  刘黑山脸色阴鸷,两眼布满血丝。他从草地里爬起来, 眺望山下。只见旷野一片安宁祥和, 哪来什么剿匪的厢军?无论如何, 夜袭是不可能发生了。

  空守一夜, 最后却扑了个空。刘黑山心里既疑惑, 又恼火,便发泄地踹了一脚边上的大树。树上瞬间哗啦啦洒落一片露水,淋得躲在周围的几个山贼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刘黑山自己亦沾了一身寒露, 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没好气道:“留三十个人继续守着,剩下的先回去休息。”

  天亮以后视野开阔, 远远地就能看到山下来人,不必再这样森严戒备。

  于是草地里的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树上的人缓缓爬下来, 人们拖着僵硬的肢体,朝营地走去。刘黑山自己也又累又困,憋着火回去补觉。

  可惜他这一觉也没能补成。他刚躺下没一两个时辰,就被人拍门叫醒了。

  “寨主,周田巡来了!”

  刘黑山被吵醒,刚消下去一点的火气又噌噌往上冒。他从床上翻身跳下来,冷冷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不多时,周田巡被几名山贼带到刘黑山面前。

  刚一照面,话还没来得及说,周田巡忽然五官皱成一团,嘴渐渐张大;刘黑山想骂人,甫一开口,忽觉鼻子发痒。

  “阿嚏!”

  “阿嚏!”

  两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凶猛的喷嚏,唾液溅了对方满脸。

  这对难兄难弟各自抹了把脸,这才有功夫打量对方。两人皆是形容憔悴,眼底青黑,脸色蜡黄,显然昨晚都没睡好。周田巡还更惨一些,他是早上州府开完例会之后溜出来的,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下马时动作太急摔了一跤,蹭了一身黄泥。

  刘黑山本打算先把周田巡狠狠骂一顿,然而瞧见周田巡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气又下去一些。他皱着眉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昨晚厢兵要来攻山吗?”

  周田巡吸了吸鼻涕,悻悻道:“我们那州牧简直是个疯子……”

  刘黑山莫名其妙。

  周田巡便将昨夜从虞长明处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刘黑山:“州牧说中秋佳节不宜操兵动戈,临时改了计划,取消了昨夜的行动。我昨天亦在厢兵营外守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听说这件事。”

  刘黑山不可思议:“中秋佳节不宜动兵戈?哈???”那当初州府为什么要把剿匪定在中秋之夜?这中秋节难道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都没等他骂娘,周田巡比他还义愤填膺:“朱州牧简直荒唐至极!剿匪难道是儿戏?竟能说变就变?这样的人都能当州牧!荒唐,荒唐,荒唐!”

  刘黑山目瞪口呆。

  他筹划了整整七天,全寨上下两百余人一整晚没睡,最后竟然因为这种狗屁不通的缘由成了白折腾?这事荒唐到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生气,而是可笑。随后气愤之情才渐渐涌上心头。可他又不能冲到州府去把朱瑙揍一顿,最后只能恶狠狠踹了脚椅子,把椅子踹得散了架。

  “那现在州府是什么打算?”刘黑山憋着气问道。

  周田巡头疼道:“我昨天一晚没睡,早上城门刚开就溜出来给你送信,便是为了提醒你,捱过了昨夜,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很可能今晚就要动手!”

  刘黑山瞬间眼睛就直了:“什么?!”

  昨天山上的弟兄们一晚上没睡,敢情今夜还得一夜无眠?

  他急忙道:“你确定?今晚真的会来吗?不会再变了吧?”

  周田巡道:“虞长明是这么说的。但如果今晚天气不好,也有可能会在明晚……”

  刘黑山一愣,旋即勃然大怒:“到底今晚还是明晚,你说清楚!你知不知道老子在草地里白趴一夜是什么滋味?!”

  周田巡被他吼了一顿,委屈道:“我怎么敢耍你?我也不好办啊……我就是个小官,只能打听消息,又不能做州府的主。连这消息我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打听来的。朱州牧做的决定,就连虞长明都拿他没办法,我又能如何呢?”

  他委屈得情真意切,刘黑山烦躁地瞪了他几眼,终是没再与他为难。

  周田巡说的话,刘黑山还是相信的。这大半年来,周田巡向他透露了不少州府的动向。当初州府想要招安他,周田巡便早早打听到了州府的底线告诉他。于是他一路坐地起价,州府果然再三妥协。只可惜就在招安快要谈妥的时候,发生了屠狼寨造反的事,害得他差点就到手的财富付之东流。不仅如此,他知道周田巡所有家人的住处,周田巡若敢对他有贰心,他就能杀光他的家人,量周田巡也没胆量骗他。

  刘黑山只能在心里把朱瑙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喷头,没好气道:“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会做好准备的。”

  周田巡连连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我离开太久会遭人怀疑的。”

  刘黑山有气无力地摆手:“去吧。你好好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周田巡赶紧掉头下山了。

  周田巡走后,刘黑山哪里还睡得着?连忙派人通知下去,州府很可能今晚还要行动,让大家晚上继续做好埋伏准备。

  ……

  申时三刻。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二堂里的官员们已有些懒散,只等着时辰到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周田巡却在位置上坐立不安。

  他一面困得想打盹,一面神经又紧绷着,身体难受得紧,心里更加难受。

  快酉时了,如果厢兵今晚要行动,现在应该出发了。到底出发了没有?为什么州府这么平静?厢兵的动静需要多久能传到州府?快到休沐时间吧,他好出去看看啊。

  他屁股针扎似的坐不住。就在此刻,堂口响起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却是朱瑙来了。

  州牧前来查看,众官员立刻打起精神,有活儿没活儿的都赶紧找出点活儿来干,好显得自己兢兢业业。一时间,二堂里的气氛又变得忙碌紧张起来。

  周田巡亦连忙抽了几分公文出来准备誊抄,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笔锋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去。

  朱瑙在堂中慢慢踱步,巡视各人公务。他渐渐靠近周田巡,周田巡心里发虚,头也不敢抬,胡乱在纸上写了起来,装作认真的模样。

  脚步声传到他耳边,却忽然停下了。

  周田巡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笔,抬头看朱瑙:“……州牧。”

  朱瑙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奇道:“周巡田,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难不成昨晚没睡好?”

  周田巡干巴巴道:“还、还好吧。”他昨晚岂止没睡好,根本就是一夜没睡。今天还快马加鞭赶了半天的路,此刻若不是心中有挂念,怕早昏睡过去了。

  朱瑙道:“还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昨晚没在家中好好休息么?”

  周田巡一惊,立刻抬头看向朱瑙。朱瑙也正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噙着一丝笑。

  周田巡心头大骇,不知朱瑙这是什么意思,额角渗出冷汗,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我,我……”

  没等他说完,边上有人揶揄地笑道:“州牧,昨天是中秋佳节,是团圆的好日子。田巡可是有家室的人,怕是昨夜好好和媳妇‘团圆’了一番吧?”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这番荤话倒是替周田巡解了围。他尴尬地扯起嘴角:“啊……嗯……”

  “哦?原来如此。”朱瑙微微笑了笑,道,“那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人生还长着,眼光也该放远些,又何必急于一时,枯本竭源呢?周田巡,你说是不是?”

  周围又是一阵暗笑。朱州牧自己不近女色也就算了,还管得着人家夫妻生活?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耽于□□不也是寻常的么?等哪天朱州牧自己遇着心上人,瞧他会不会也来个‘枯本竭源’。

  周田巡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他更感到一股凉意侵体,脖子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也不知是否他自己心虚,他明显发觉,朱瑙话里有话……

  朱瑙没再多说什么,在二堂中巡视一番,慢悠悠地走了。

  =====

  夕阳落下,朝阳升起。

  白塔山上。

  刘黑山从草丛里爬起来,还没站稳,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跄了两步,总算拄着刀站住脚。

  一夜过去,又是白守一场。

  山贼们陆陆续续从埋伏的地点出来,每个人都神色颓丧,无精打采。更有几人路都走不稳,不得不互相搀扶着。

  打从九天前,他们得知了州府将要进攻白塔山的消息,便开始紧张忙碌地布防训练。时间非常紧凑,他们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有些胆子小的人,更是从九天前就开始吃不下睡不香了——这黑山寨里的虽多是杀人放火的凶徒,可从前他们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却要和声名在外的长明寨作战,如何能不紧张?

  布防训练累些还便算了,青壮男子吃得起这些苦。可现在,他们都已经整整两夜没有睡觉了,非但没睡觉,还在寒湿露重的山林间提心吊胆地趴了两夜。别说他们都是凡胎**,便是神仙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整个山头被死气笼罩,再无两日前的壮志士气。

  有人小声问道:“寨主,今晚还要守吗?”

  刘黑山的脸色无比阴沉。两日之前,他还雄心壮志,要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让那六百厢兵有去无回,他还要借着这一仗名震蜀中。可现在,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厢兵来还罢了,厢兵不来,竟更可怕。白塔山不止一条上山的道,厢兵人数又远胜他们,若要埋伏,他必须让寨中山贼全部出动。可整晚整晚不睡觉,山贼们根本撑不住,两天就病倒好些人了。可如果不布防,也不行。就算让他们回去睡觉也根本睡不安稳,随时担惊受怕。万一厢兵真的在他们撤防之后悄悄摸上山怎么办?

  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偏偏他这点人手,也只能仗着山势在山中守着,不可能打去那州府教训朱瑙。再这么折腾几天,州府都不必派一兵一卒,他们山上的人便该倒下了。

  刘黑山迟迟不说话,众山贼已是满腹怨气,疑窦丛生。

  “寨主,那周田巡该不是在耍我们吧?”

  “就是!他是不是打听不到消息,又想从我们这里骗赏金,就胡诌了一个故事来诳我们?”

  “依我说,我们把他抓起来,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不信他不说实话!”

  人在缺觉的时候脾气往往十分暴躁,被众人这样一说,刘黑山心里也是惊疑不定,对周田巡开始怀疑。他咬了咬牙,道:“你们几个,马上去他家中,把他妻儿老小全抓回山里来。”

  他也不知问题究竟是出在周田巡身上,还是出在州府身上。总之拿住那周田巡的把柄,他就不信周田巡还弄不来确切的消息。

  几名山贼得命,立刻下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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