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丝丝如扣
入夜的深山中，寒风比白日更加冷凉刺人。
呼啸的风声外加双膝和小腿处那几乎侵入肌骨的寒冷，让已经在地上跪了近五个时辰的萧宁泽，从心里往外得如雪冰冷。
萧宁泽半敛长睫，薄唇不自觉地越抿越紧，暗自用全身心的意志来与寒冷对抗。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倒底有多害怕寒冷和这凛冽的风声。
因为这些都会让萧宁泽在脑海中下意识地回想起，天劫谷那幽森漆黑的洞穴内自己被无数锁链禁锢在角落处，在日夜伴随他的冷风和入心入肺的冰凉里，痛彻心扉的绝望和孤独。
所以只打他离开天劫谷逃过那一劫，无论后来回到萧府还是身在任何地方，只有天气稍稍有些冷意乍现，他就比任何人都穿得多、穿得厚。
所以他几乎是每日都让凌儿给自己准备好几套衣服，或厚或薄、或穿或脱。
在外人看来大多以为他是对衣着要求颇高奢华无度、爱洁如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怕冷得紧才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他也懒得向外人解释，更何况，他萧宁泽向来也不屑对别人解释。
“你起来吧！”
就在萧宁泽烦乱与耳边无时无尽的寒风声时，突然一个低沉语音响起。
这让萧宁泽听得猛然一惊，霍然抬眸间正对上萧宁瑞面无表情的俊脸，可他却敏锐地捕捉到大哥精亮清明的瞳眸中，那隐约一闪而逝的怜惜之色。
萧宁泽呆愣地盯着萧宁瑞，脑子明显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纵然一直跪到天明也不会放我离去，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作态。”萧宁瑞语气淡淡，眼睛根本不再去看他。
萧宁泽表情一滞,一股凉意自脊背寒起。
他双手蓦地攥紧单衣下摆，张口想言却终是变成低眉垂首的动作，一语未发。
“你究竟想如此困住我到什么时候？”萧宁瑞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涟漪，可是萧宁泽却能听出那语调中的冷漠和疏离，这让他整个心犹如刀割。
“小弟慌恐，小弟……小弟只求大哥能答应我一句话。”
“你说！”
“小弟希望大哥答应待我给你解开穴道后，大哥无论是何情况下都不能折返回烟水涧救墨羽族众人，不能离开小弟身旁三步之内。”萧宁泽哑着嗓子说完此话后，眼睛就死盯着地面随风狂舞的枯草，再也不敢去面对大哥瞬间散发出来的凌厉怒意。
萧宁泽在赌大哥的一个承诺。
他萧宁泽这辈子向来说话都真假参半，誓言这种东西对他全无作用。可他可以拿性命担保，这一生只要他大哥萧宁瑞承诺过的话，就必是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我若不应允呢？”萧宁瑞双眸若剑一般寒光四射，直刺眼前的萧宁泽。
果然萧宁泽闻言后没有了半句言语，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
一时间，兄弟二人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只有山风声呼啸着嘶响肆虐，四下只余一片静寂枯然——
也不知时间过了有多久。。。
久到萧宁瑞向来灵敏的意识都微有些混沌，不自不觉地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突然寒林中不知何时响起的一声野兽凄厉惨叫，把他霍然惊醒同时，他才发现天方欲晓、山中晨雾弥漫。
可最让萧宁瑞震惊地却是身旁的萧宁泽，他还是昨晚的笔直跪姿，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一看便知他是强撑着身体一夜无眠。
如今他的周身皆被深山中的晨露浸湿，脸色惨白如雪，薄唇更是冻得没有半点血色。
纵然萧宁泽紧握双拳努力地保持跪着的身体一动不动，可是他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已经越来越烈，这让萧宁瑞毫不怀疑，他只有微一泄力就能瘫倒在地。
萧宁泽硬生生在自己面前跪了一宿。
这个认知让萧宁瑞整个心没来由地寞名狠疼了一下。
更让他对眼前这个弟弟的恼恨，不觉冲口而出：“谁让你还跪在这儿的？”
萧宁泽被萧宁瑞这突然其来地吼声吓得一惊，他根本没听清萧宁瑞喊什么，只怔然抬眸望向萧宁瑞的眼睛中，空洞之下好半天才找回清明眸光。
只看到大哥一脸怒意地瞪着自己，萧宁泽才下意识地不自觉认错：“对不起大哥，小弟知错！”
“知错什么，谁让你一直跪在这儿的？”萧宁瑞素觉平日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可现在他就是想骂眼前这个弟弟。
“我——”
“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种初春的寒林山风一晚上都能冻死一名久经沙场的士兵，我若是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想跪死在这儿吗？”
如果现在萧宁瑞能动的话，他绝对会走过去狠踹几脚，眼前这个俊脸上满是痴愣神色的弟弟。
可萧宁泽仍是木蠢蠢地望着萧宁瑞，他被萧宁瑞骤然而起的怒意吓呆了好半晌，才语若蚊蝇般怯道：“不~不是！”
“我萧宁瑞如今答应你昨晚所说的话，现在你离我远一点。”望着萧宁泽单薄的身下，一件湿淋淋地白色单衣在风中抖如狂叶，萧宁瑞只觉心犹如烈火在烧，一肚子恼恨愤怒无处宣泄。
还不等萧宁泽忙不喋地点头称是，萧宁瑞又冷道：“你把我身上所披的熊皮也脱了去，这一夜捂得我难受。”
萧宁泽听罢，慌忙间想膝行几步靠近大哥，无奈双膝以下完全似没有了般冻得失去知觉，上身刚向前略倾间就“噗通”一声歪倒在地，摔得他直接眼冒金星好半天没回过眼来。
“无影！”知道自己已经有心无力下，萧宁泽只得倒在地上苦笑着张口叫人。
“泽少！”随着一声答应，一道黑影瞬间闪到萧宁泽身前，轻手轻脚地慢慢扶起萧宁泽。
“不用管我，你先把大少爷身上所披的熊皮除去，再帮大少爷周身穴道解开。”萧宁泽如今只觉眼前时明时黑，也知自己这疲惫且撑了数日的身子到昨夜跪时已是耗到极限，怕是随时都能晕过去。
果然萧宁泽努力撑着的眼睛只看到无影帮大哥除去熊皮那一幕后，就直接昏了过去。
灵霄峰，诸天阁上——
琼楼玉宇、层台累榭，犹若天宫！
在诺大的东阁昊天宫中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大殿内，一位身披艳红绢纱长尾凤鸾袍，端丽冠绝，嫩如春荑、肤如凝脂般倾国倾城的少女，恭敬谦卑地俯首而跪。
而她所跪倒之地面，正是用无数细小天地晶石以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为形，所排布而成的纷繁复杂、细密纵横的天宫星图。
在殿堂高台之上两扇雪白锦丝纱帘内，一位素袍青衣、头戴簑笠，用长长白纱遮住头脸的男子，正斜倚在黑漆描金日月云纹宝座上，用冷冷的眼神默然注视着殿下跪着的少女。
而那跪在下面的少女一直死死地盯着地面，连眼睑都不敢微抬一下。
可她却能清晰感觉到锦丝纱帘内，那人体内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强大而神秘，可桀傲世间的狂放霸气。
这种气势若暗夜星空般浩瀚无垠、深不可测，似乎足以睥睨天下，洞悉天地万物。
而在少女身后还有道若隐若现的光芒中，一只遍身五彩羽翼，周身环绕无数赤红烈焰，最令妖邪胆战心惊并且法力无边的天地间四大灵兽中的朱雀神鸟，也同时神情畏惧地小心望着锦纱帘内，似乎它也很害怕帘中之人。
自从那少女踏入梵天宫后，朱雀神鸟在感觉到这宝座上那男子的气息开始，便不主自主的幻化出原本的身形，收起双翅低下高傲无比的凤头，面对宝座上的男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少女身旁一副恭敬臣服的神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面遮白纱的男子才隔着锦丝纱帘，敛去审视殿下少女的眸光，平静淡言：“芙蓉，你来诸天阁上继任你师父柳白芸原本的南方朱雀占星师之位，时至今日有多长时间了？”
“启禀帝师，芙蓉来诸天阁上至今已两年零三个月二十一日。”那被称为芙蓉的美貌少女，努力压下因为惶恐害怕而不可抑制地颤抖语声，叩头恭道。
“想不到你能记得如此清楚！”那男子语声略带几丝赞许之意的点头，“没想到你可以在短短两年时间就将自身灵力修为提高到如此程度，且能让朱雀神鸟这么快就接受尊从与你，与你同生共息。你果然比你师父柳白芸更有修习占星术的天赋灵性。”
“芙蓉惶恐，能怎与恩师相比。”跪在殿下的芙蓉听到此话，内心没来由地狠狠锐痛。
“你可知你师父就算当年我亲自教她修习占星秘术，她也是用了整整六年时间才让朱雀神鸟承认她的南方朱雀占星师之职。”
“谢帝师夸赞。”芙蓉再次恭敬谦卑地垂首。
“其实你能有此修习根基，也与柳白芸敢违反诸天阁禁忌，与私下教你占星秘术有些关联。不过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帝师语声平静地拂开锦帘，缓缓走下宝座，一步步来到跪俯在地的芙蓉身前。
他用素袍轻抚了下芙蓉身后虚空中朱雀神鸟的华彩羽翼，似有若无的长叹一声：
“芙蓉，你作为新晋继任南方朱雀占星师，原本应该留在诸天阁上多加修习占星术，专研南方七星宫宿秘符，不过如今时局已不能让你有更多时间来修习掌控星术。”
说到这里，帝师似无意般长袖一挥，只见大殿地上巨大无比的天宫星图内，正东方向苍龙天宫图中无数天地晶石瞬间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这熣灿光芒犹如九天之上的银河碧珠颗颗摄人心魂，美得让人目瞪口呆。
就在芙蓉悄悄用眼角瞄到这男子倾刻间就展现出的奇象异景，内心还处在无比惊憾之时，才霍然发现自己下颌已不知何时被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
眼前这位头戴簑笠、用长长白纱遮住头脸的男子，用一种极为好听且隐含几分魅惑的语调，缓缓对自己道：“天地玄宗，宇宙本根，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你可知天下四大占星师数百年来职责所在？”
“旨、旨在守护天宫星图。”
完全被帝师凌厉强大如渊的气势所震慑的芙蓉，好半晌才压下强烈地心跳，语声颤抖应答。
“说得不错。”帝师用清朗而缓慢语声低语，“天方星宿自上古时期以来就以“苍龙、白虎、玄武、朱雀四方神兽为基，九天星象天阙为图，在天地间浩漫太虚中按照既定的存在运转更迭，灵曜仙、魔、人三界。”
“而如今自棋武帝后，九百年一次的破军耗星再次突然打破天地星云间的制衡，冲撞紫微众斗而引起三垣四象变幻，让四方星宫分崩离乱，再引凡尘人间混战血起。”
“所以我们天下四国之占星师一生旨在有生年间，保国之太平，天下安宁。”似乎被帝师那低沉有力的语声所蛊惑，芙蓉目光如痴般凝视着苍龙天宫中无数天地晶石所散发的绚烂光芒，喃喃自语。
帝师冷眼扫一下芙蓉后，继续道：“然每九百年一次的破军星转世之人——萧宁泽，如今因其进入了魔性最为繁盛的苍穹山脉，使他体内心魔更加强大之余，牵动天宫星图各星乍变移位同时，也使其心魔会在不久之后更加容易吞噬了他本性，将其变为魔之妖物。”
“萧宁泽！”
这个猛然听到的名字，让芙蓉原本有些沉迷于耀眼炫目的星空图中迷离眼神，刹时变得锋锐如刀。
脑海中师父柳白芸的惨死华国京都，二师兄韦藻炻为师父报仇无果下与敌绝望坠崖，忘忧谷同门师兄妹们的全数战死，以及整个南方襄国的为华国所覆灭，所有一幕幕犹如光影般在脑海中闪现，让芙蓉娇美的秀容上猛然杀意尽显，恨意如疯、瞳孔犹染血色。
这一世，她芙蓉如今所用余生就是为了让萧宁泽血债血偿，为其以祭灭国失家亡母之仇。
就这样芙蓉在帝师高深莫测的眸光下，表情狰狞恨极的杀意神情良久之后方方逐渐退去，再次俯身叩首：
“帝师容禀，南方襄国虽然为北方华国所灭，可是弟子芙蓉身为现今南方朱雀占星师，愿以一已之力去苍穹山脉杀了天之煞星萧宁泽，以谋天下太平，四国安宁。”
“你真愿意？”
帝师轻声淡问，语调轻得根本听不出有任何感情。
“芙蓉愿在此以自己命中三魂九魄，在天之帝师近前起誓——”芙蓉声音不大，可数千尺之大东阁昊天宫上空尽是她一字一句的回音，清晰有力、绝心妄念，“芙蓉此生若不能杀了萧宁泽为家国师父和一众同门报仇，宁除永世轮回、化为天地一缕无望尘灰。”
男子安静地听着芙蓉每字每句在空中回荡，一双瞳眸透过遮住头脸的白纱，只轻轻抬眸定睛脚下这个娇小绝美的少女，没有人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
就在芙蓉语落良久后，昊天宫内再次陷入压抑得让人难以言语的寂静。
这种寂寥让芙蓉有种被人死死扼住心房、穿透自己灵魂的窒息之感，总之让她全身血脉都似凝固了般若死难受。
芙蓉已经感觉不到，身旁虚空中朱雀神鸟的存在。
纵然这般存于世间数百年的上古神兽朱雀，也好似根本承受不了眼前无相帝师由内而外所散发的强大气息，早早隐去幻形，消失离去。
就在芙蓉越来越顶不住，从帝师体内神秘如山洪倾来的气势，几乎跪俯的整个身体快被直接压倒在地时，她猛然胸口一畅，强大气息瞬间荡然全无。
不知何时站在她近前的无相帝师，早已没了踪影。
就若他人压根就不曾来过这里。
但整个大殿内，却忽然响起帝师淡淡低语：“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话！明日，梵天宫中的侍者会送你下诸天阁，离开灵霄峰。”
“帝师可是答应让我去苍穹山脉杀萧宁泽了？”也不知哪来勇气的芙蓉猛然抬头，四下仰问。
“不是，苍穹山脉本尊自有安排。”
“本尊只是要你前往北方华国京都，找其华国宰相刘成儒，而后本尊自会告之你将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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