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遥岑惊星
入春后的细雨总是下得急促无防，原本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的光景，转眼不到晌午便似雾非雾、似线非线地席卷了整个青云山脉。
萧宁瑞规规矩矩地跪在玄智大师所住禅房院内正中间，静静凝视着膝前五寸之地，在积水中不断被细雨击打得左摇右晃的树叶，心思却早被几个时辰间大雄宝殿内发生的种种事情，搞得思绪寞名烦乱。
“都被你爹罚跪在这儿了，还胡思乱想什么？”不知何时萧成撑了把油纸伞出现在萧宁瑞身旁，一边似无所觉地为他挡了风雨，一边用轻踢了下他腿根处。
“萧管家。”萧宁瑞恍然间闻声一愣之下，抬头恭道。
“叫萧叔！”萧成狠狠剜了萧宁瑞一眼。
萧宁瑞敛了敛长睫，微一抿唇才低道：“萧叔。”
“原本以为失忆后的你能变得聪明机灵些，想不到还是与从前一样呆傻老实。”萧成伸手就拽起萧宁瑞，似恨铁不成钢般长叹，“你爹只是让你跪着反省，如今雨都下了两个多时辰，你难道不会去屋内廊下避雨处跪着？”
萧宁瑞就任由萧成拽着在廊下拐角处，刚要再次撩袍跪下就被萧成一把推得险撞到墙上，“你爹又没在这里还跪什么跪？一身衣服都湿得通透，还不赶紧回去换下来。”
“可是？”
“可是什么！”萧成咬着牙根喝斥，“你爹和玄智大师在房里，与慕容世家之人秘谈还不知需要多久，哪还有时间兼顾你。难道你还要跪到他们出来不成？二少爷已经躺在榻上让人忧心，你还想这时候淋雨感风寒也倒下？”
萧宁瑞转眸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春雨，又低头瞅瞅自己一身湿淋淋的模样，这才轻道：“那我换身衣服去照看宁泽，在他房里跪着静候父亲发落。”
“还不快去。”
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就见叶安惊慌失措地若风一般刮进院内，边跑边吼道：“萧老怪，萧老怪！你丫的别再那里和慕容青合谈判耍嘴皮子，宁泽体内的噬魔快要控制不住了，赶紧想办法，快点！”
萧成听罢脸色都变了，还不等他说话就见身旁光影瞬闪，萧宁瑞已经飘身上房直向萧宁泽所住的院落疾飞而去。
而此时“咣”的一声脆响，原本在房里的萧峰、玄智大师以及慕容家那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和慕容青书都冲了出来，萧峰更是连话都不说直接飞身略过叶安，冲出院子。
等萧成与众人急匆匆地刚赶到萧宁泽所在的院子，就听萧宁瑞焦急的语声不断从房里传出：“宁泽，宁泽？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
萧峰抬脚就踹开房门，就见房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萧宁泽床榻前萧宁瑞、蝶舞、华老头、崔少商以及无影正手忙脚乱地服侍着萧宁泽。
只见萧宁泽一头华发若疯子样胡乱披散在身上，原本漆黑如墨的明眸内布满细密如麻的腥红血丝，口中不断翻涌出殷红色的血水，沾染得周身若雪洁白的锦衣上皆是无数血渍。
萧宁泽万分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紧紧捂着心口窝，嘴里不断发出痛若崩溃的嘶叫声，周身所有肌肤像中了毒般每一处毛细血管，都隐隐散发着紫青带绿的诡异色泽，尤其是他死死压在心口窝处的双手指甲，已然把身上衣服抠出无数个血洞，好似要把自己心脏给挖出来般动作可怖瘆人。
“痛、痛、好痛——”
萧宁泽的双眸瞳孔已经变成烈焰般腥红血色，整个人完全处在癫狂无意识状态，若不是萧宁瑞死命压抑着他双手，他真能给自己心口窝处剜出个血窟窿来。
萧峰一见萧宁泽这状态瞬间犹如坠入冰窟，就好像看到某种恐怖景象般整个人僵在当场。好在玄智大师反应迅速，飞身扑上来在萧宁泽心口窝周围期门、天池、灵墟、玉堂四处大穴极快地封点住其穴位，毫不迟疑地一手刀就将萧宁泽打晕过去。
“萧公子体内的噬魔，已要冲破我们当初禁锢住它的最后一道封印。”玄智大师大声急吼，表情明显慌乱起来，“快！马上带萧公子去遥岑殿，把他放在星华天阙阵中立即进行再次封印他体内的噬魔魂阵！若是再晚就来不及了。”
房里诸位也顾不了许多，纷纷上前去帮忙抬起萧宁泽。可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萧宁瑞已经一把抱起昏过去的萧宁泽，先一步飘出了房门向遥岑殿飞去。
遥岑殿中——
空旷无际的大殿位于梵音寺的正北方位，整座大殿里无论是殿内顶梁还是殿内大柱子上，就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天宫星图以及各类佛经梵文。
大殿正中心处有一块凹进地面三尺，长约六十余尺的圆形巨阵。
在巨阵中放眼望去，有无数从天境云海所捞出的细小幻石，这些细小幻石依照天上星空各星方位设成一个巨大的布阵星宫图。而代表天下四方星宫圣兽的苍龙、朱雀、白虎、玄武神兽石像，分别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于阵内。
而今萧宁泽便被放于阵眼中心之处，双手双脚皆被阵内的石星锁死死禁锢住。
萧宁瑞表情痴愣地站在阵外，呆呆地看着此时阵眼内白衣上染了无数血迹、俊脸泛着青紫带黑色的萧宁泽，他一动不动无助地躺在大阵之中，整个人显得那般凄凉无助，恐怖幽寂。
而在萧宁瑞身旁，萧峰、玄智大师和慕容青书，以及那个叫慕容青合的微胖男子还在那里争论不休、激烈地吵叫着。
“萧峰，我三哥还是那句话，只有你答应我们提出的三个条件，我可以和玄智大师立即用占星秘术，帮助萧宁泽再次封印他体内的噬魔。”
“我刚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答应这三个条件。”
“萧峰时间不等人，你儿子已经快噬魔附体，你若再执迷下去，一会儿青书就算是与玄智大师联手，怕也是保不住你儿子了。”
“慕容青合你实在欺人太堪，你应该清楚纵然我一心想救儿子，可我无论如何不能拿萧家境安军做赌。”
“萧将军苦处老僧知晓。可是萧将军时不待人，恕老僧多嘴，再拖下去萧二公子怕是真——”
“我知道，可是你们不要逼我！”
“萧家数百年基业向来以境安军为根，以护国保家为本，十年内凡见你燕国军队皆不战而退，那岂不是让我将华国国土直接拱手相让与你燕国？
“萧将军——”
“萧峰——”
“不要说了！”此时的萧峰双眼腥红，犹如困兽焦燥，猛一声嘶吼冲破九霄：
“我可以舍弃自己所有一切，但绝不能置萧家列祖列宗祖训宗法于不顾。我身为萧家家主可以成为萧家永世罪人，可我不能将宁瑞推入火海，不能让十余万萧家子弟因我个人私欲，皆为了萧宁泽背弃祖先！”
萧峰凌厉喊声回响在空寂大殿内，让所有人听罢皆都沉默下来，就连步步急逼他的慕容青合、慕容青书也都表情肃然下良久无语。而慕容青合心中更是因为萧峰此话后，感觉内心突然什么东西被猛然扎了一下般尖利锐痛起来。
刚还争吵不断的大殿内，突然间若死了般沉寂压抑。
就在所有人皆黯然无语时，突然有一个低沉嘶压的语声划破空寂，说出的话更让人内心都为之震颤不已。
“可是他快死了。”
众人随时望去，就见说这句话的人竟是一直默默无言的萧宁瑞。
“混帐，你胡说什么？”萧峰听到此话，胸口若被人一箭射穿般酷痛，随手就扇了萧宁瑞一个耳光。
萧宁瑞被打得整个身子向旁歪倒，后退好几步才站稳身形，嘴角瞬间流出血水来。
“弟弟他快死了——”萧宁瑞顶着刹时肿起巴掌印的俊脸，盯着萧峰若被打傻了般低喃自语：“我们兄弟二人才刚刚相聚不足半年，他还没怎么与我好好说会儿话，就一直为体内噬魔所控得久病不起。我从见到他伊始，他就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痛苦不让我这哥哥知道，不让我有半点担心忧虑。可他却为了我能翻山越岭，排除万难到苍穹山脉内墨羽族烟水涧找寻我。”
“他得知我失忆，却从未逼过我努力想起什么。纵然我能体会到他内心恨不能马上让我可以记起他，记起我们兄弟之间的种种过往，可是宁泽他从来没有逼迫过我。”
萧宁瑞边说着边抬眸心力交瘁地直直看向萧峰，眼角不知何时有滑下了晶莹泪珠：“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噬魔为何，可我明白一旦宁泽为魔所控纵然不死，再次醒来的他也不再是他。”
萧宁瑞似无知无觉样走到萧峰身前，用颤抖的右手像怕惊着父亲般无比小心地拉住他衣袖一角，然后一点点死死攥紧，双膝也一点点下沉最终跪倒，头更低得几乎磕到地面。
萧宁瑞全身似几不可查地颤抖着低语：“父亲，救救弟弟，求您救救他。为了宁泽我不怕死，如果可以萧家罪人之名让我来背负，我可以一死以谢罪萧家，只求您能救救他。”
萧峰被萧宁瑞如此突然的举动闹得胸口犹如被无数利刃割开般剧痛，想抬腿踢开他的身子却不说什么也挪不动脚，只能任由他紧拉着自己衣袖死命压抑着隐在喉间的哭声，身子若狂风中的枯草般卑微地跪在自己脚下。
就在萧峰不知如何是好时，惊然听到跪俯在自己脚下的儿子泣不成声中的一句话后，瞬间便如被晴天霹雳击住般愣在当场，“吾宁死，不可魔！爹，儿子求您了！”
“吾宁死，不成魔！”
而今萧峰痛若翻江倒海的脑中只回响着萧宁瑞说出的这一句话，人也犹如被倾刻间抽干了周身的鲜血般全身无力地向后直直倒地，还好有萧成手急眼快地及时扶住他。
“慕容青合你这无耻匹夫，你算尽人心这一次你又赢了我。”
此刻，几乎站都站不稳，一脸惨白无力之态的萧峰任由萧成扶着，抖手从怀里掏出半块青龙玉佩后，整个人似痛苦地连眼睛都不忍睁开道，“这是当年瑶儿留下的东方苍龙圣兽所有的神器——半块青龙玉佩，你让慕容青书马上和玄智大师联手救我儿子，我，我萧峰答应你所提出的三个条件！”
慕容青书闻言一把抢过萧峰手中青龙玉佩，把自己小心珍藏的另半块青龙玉佩拿出来轻轻相合，整个遥岑殿内瞬间地动山摇般晃动了下。而在他身手中合为一体的青龙玉佩，猛然爆发一阵阵耀眼夺目的光芒，其绽开的烁亮光芒霎时照亮整个大殿。
“哈哈哈，三哥，我终于可以继让东方燕国苍龙占星师位了。”慕容青书高兴地仰天大笑道。
而此时的慕容青合却沉浸在萧宁瑞刚才那句“吾宁死，不成魔！”话中，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慕容青书摸索着上前拉他才惊觉过来。
慕容青合望着万念俱灰的萧峰，悲恸伤神的萧宁瑞以及躺在星华天阙阵眼中昏死过去的萧宁泽，他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位顾盼生辉、撩人心魂，艳绝天下且灿如春华的妹妹慕容云瑶。
那是他慕容青合此生最为疼爱的妹妹，也是与现在此时此地心身俱伤的萧家父子三人最血脉相连、情爱相系之人。
还不等慕容青合想说什么，就见玄智大师一把拉住慕容青书的手，对众人凝重吩咐道：“既然慕容公子已经得到了东方苍龙神器，萧将军也被逼答应了慕容先生的要求，就请诸位马上移步离开大殿，老僧现在就与慕容公子联手，用北方玄武昌神器玄明镜和东方苍龙神器青龙玉，施展占星秘术为萧宁泽再次封印其体内的噬魔。”
“我等在大殿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进来，直到我们走出去为止。”玄智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到萧峰父子身上，虽内心千般不忍终还是双掌合十语声肃杀道，“还有请诸位切记：任何时候只有大殿之门再次打开，如果是萧宁泽先老僧和慕容公子二人走出来的——”
“为了天下苍生、百姓安宁，就请诸位英雄一定合众人之力，联手杀了已然成为‘天之煞星’的噬魔神——萧宁泽。”
众人听罢，皆是脸色大变。
还不等萧宁瑞张口说话，玄智大师和慕容青书已经将所有人都赶出了遥岑殿。
“开门，开门——”
萧宁瑞只能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殿门，却说什么也进不了遥岑殿中，最后终无力地跪坐在殿门前，悲恸低叫。
一直在其身后沉默注视萧宁瑞的蝶舞，泪水如涓流般滚落。她悄悄走到萧宁瑞身后想扶他起来，却见萧宁瑞表情呆窒，眼神空洞地盯着被殿门封住的殿内，若失了心魂般嘴角张张合合，不知道再说什么。
“啊，呃，啊哟，啊——”
就在此时，一声声凄厉痛苦的惨叫划破众人耳膜不断响起，那刺耳剜心地惊叫让在场众人听得皆是毛骨悚然。
“嘶，嗷，嘎呀，嗷——”
随后这侧痛如刀割般的惨叫声，慢慢转成一种不似人类发出的仿佛像狼嗥鬼哭般嘶哑怒吼，吓得众人周身寒毛倒竖，打心底里生出深深地恐惧。
一阵阵恐怖瘆人的语声，吓得蝶舞努力想拉起殿门前的萧宁瑞，把他带离开这里，哪想萧宁瑞却死死地靠坐在殿门前任由她怎么使劲也拉不动。
望着目光死寂无神、昏昏噩噩还在喃喃自语的萧宁瑞，蝶舞气急大叫，“呆木头，快跟我离开这里。”
看到此景叶安、萧成等人也过来帮忙，就在众人连拉带拽地把萧宁瑞拖下殿门石阶时，离萧宁瑞最近的蝶舞隐约听到了他一直低声呢喃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泽儿，泽儿，你不要有事——”
“大哥可以保护你，泽儿——”
“我已经失去了娘亲，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泽儿——”
“我答应过娘，绝不让你，成为天之煞星——”
“绝不让泽儿你，成魔——”
等众人护着萧峰父子皆退到遥岑殿前安全场地上后，蝶舞才惊然发现萧家两父子都已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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