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能为之

　　一杯清茶，入口微涩，转为渐浓，既而回味甘醇中却除去不了舌间淡淡的苦涩。

　　萧峰慢慢品味着手中清茶，若长扇般半敛的深长睫毛下，明眸中隐去所有情绪，慕容青合平静地坐在他对面，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毫不掩藏。

　　近二十余年来，两人从江湖的翻云覆雨到各自朝堂的暗谍争斗，从曾经相伴同游山水到后来的战场生死性命相博。慕容青合知道既然萧峰今日能来找自己，必是已经做好了谈判的充分准备，自己何不静观其变。

　　果然，就在萧峰抿掉杯中最后一口清茶后，缓缓抬眸直望向慕容青合的眼睛，淡道：“第一，云瑶的半块青龙玉佩也就是你们东方燕国的占星师神器，我当日你们出手救治泽儿时就已经归还给你们慕容氏家。第二，我会让瑞儿两年后去你燕国都城瀛洲的慕容氏家为奴为仆三年，而且三年中生死皆有慕容青书定夺并寸步不离其左右。至于第三——？”

　　“你真舍得让宁瑞来我慕容家？”

　　“我不舍得，你会不让你去吗？”

　　慕容青合并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笑眯眯地继续缓问，“第三如何？”

　　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便是那当初提的第三个条件。

　　“十年内，但凡慕容青书所率领的燕军所到之处，萧家境安军皆退避三舍不能与其军对战。”慕容青合深知这第三个条件，才是能最后逼萧峰陷入绝境的条件。

　　萧峰隐在袖中的右手几不可查地瞬间攥紧，一种难言的压抑和苦涩倾刻间涌上心头，但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第三，十年内凡我萧家境安军在战场上如遇慕容青书所率燕军，皆退避三舍不能与其军对战。这个答案，慕容国师终于满意了吧。”

　　“哈哈哈……，甚是满意，太满意了。”慕容青合放声大笑，胖胖的圆脸上笑容绽放成花。

　　明争暗斗数十年，这一刻无疑是慕容青合最为开心的时候。要知道能从萧峰嘴里说出这种几尽屈辱的条件，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过瘾有趣。

　　虽然自己与萧峰这些年大大小小战役打了近数百场，可此时才是慕容青合最为欢欣高兴之时。

　　众所皆知，虽然而今的北方华国日渐强大，但如果没有萧氏家族的境安军守疆卫土，那华国就犹如折翼之雄鹰，很难翱翔于九天之上。纵然有华国其他诸侯和军队，却也难能一举夺取天下。

　　慕容青合清楚自己以萧峰两个儿子的性命要挟萧峰答应这三个条件，几乎是对萧峰的釜底抽薪。

　　慕容青合此时笑的得意、笑的张扬，但他心中却也笑的几分清醒。

　　大笑过后的慕容青合一口饮尽近前的清茶，再看向萧峰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和，语声也不觉隐了几分谨慎，“我想今日你来此，绝不只来告诉我这三个好消息这般简单，不如开诚布公都说出来吧。”

　　一直不动声色望着慕容青合肆意大笑的萧峰，此刻才略一挑眉，低语：“何以见得？”

　　慕容青合从善如流地回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各据一方相争相斗二十余年，为家族为朝堂什么手段不曾用过。你若真一直想要扮演当年我们初次相遇时那个纯良敦厚的萧峰，也要我慕容青合相信——才行！”

　　萧峰语声仍是慢悠悠道，“你说的三个条件，我可皆是答应并能做到。”

　　“如果你没有和你小儿子宁泽通气，你会这么爽快答应让宁瑞两年后来我慕容家？”慕容青合脸上显出几分嘲讽之意。

　　“不会。”这次萧峰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慕容青合听罢讽笑一声，转而又有些赞赏道，“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萧宁泽这孩子不愧是我云瑶妹妹的儿子。那巧言诡辩的口才，那慎密厚重的心机真是像了我妹十足十啊，以他的年纪这般城府和谋略，这般权势和财富我想放眼天下，真是所向披靡。”

　　慕容青合玩味地扫了眼萧峰，近而又道，“如果不是知道他因宁瑞绝不会背叛你们萧家，我都想把这古灵精怪的孩子带回我们慕容氏家培养，有这孩子在我们慕容氏族，怕是这天下都以我慕容氏为尊。”

　　“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萧峰闻言没有任何表情，语声平淡。

　　“所以我实在不信你这么痛快地答应我第三个条件，会没有一点后手准备。”慕容青合故意耸肩苦笑一声。

　　“慕容兄还是这般小心谨慎。”

　　“萧兄绝无那般单纯不设防。

　　萧峰黑色瞳眸突然深邃了些许，再看向慕容青合时眼神犹如墨潭，“你我心知而今天下时局微妙，我朝圣上出兵攻下南方襄国，天下四国以余三方割据，天下局势不动则已，一动必乱。我能答应你第三个条件，却不会做势有一日放任你燕国攻占我华国。”

　　“你想怎样？”此时的慕容青合才眸光炯炯烁亮，真正感兴趣道。

　　“你与你燕国燕云皇早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这么多年南方襄国已逝的柳白芸暂且不提，西方封国有楚天阔，北方华国有萧峰不才，各方攻守不下，却也无太大的混战纷争。”萧峰的语气一直不紧不慢：“如果十年内你真大举进攻我北方华国，楚天阔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帮我华国解围。”

　　“你要知道可是你们明英帝先打破天下四国平衡，先吞下了南方襄国这块肥肉。楚天阔那么聪明之人，焉知不会与我燕国为盟先一同攻打你华国，对他们封国来说也是有利之事？而且受到我第三个条件所束，你萧峰的萧家境安军不能妄动，我们两国合围攻打你们华国胜算可是大了许多。”

　　“慕容兄这般自信？”

　　“萧兄还有它解？”慕容青合眯了眯眼睛，淡笑从容，“要知天下四国能分割江山皆有依仗：论镇守疆土，安抚百姓首推西方封国楚天阔；论为民所尊，威望之高当说南方襄国柳白芸；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数你北方华国萧峰，而在下不才困了你萧峰的境安军，折了明英帝的虎狼之师，攻你华国有何困难？”

　　萧峰再次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所以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为你东方燕国慕容兄。不过——，慕容兄怕是忘了一点，你的第三个条件也不是没有可破解之法。”

　　慕容青合一愣之间，心思瞬转无数，猛然就觉得后背有一丝丝寒凉越浸越冷。

　　突然慕容青合表情一寒整个人突地站起身子，周身上下忽然爆发出嗜血的杀意，对着萧峰冲口暴喝：“萧峰你敢？”

　　“有何不敢？我身为萧家之主、境安军主帅，为保护自己儿子不得不答应你这般辱国羞家之三个条件，本就是家国罪人之身。如果你真逼急了我，我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拉你一起入困局。”

　　“你还真是够阴险，竟然想这般圈我入两难之地！”

　　“慕容兄哪里话？”萧峰缓慢抬头，整个人气势也突然凌厉起来，但语声依是平静无波，“当初是你让慕容青书以势在必得之情形，说出第三个条件是“十年内凡我萧家境安军在战场上如遇慕容青书所率燕军，皆退避三舍不能与其军对战。”而今怕是想反悔也晚了。”

　　慕容青合已经顾不得仪态，狠狠一拍桌案，“所以你的意思是，实在万不得已你就会举苍龙阁之力或整个萧家，必杀掉我七弟慕容青书，解除这十年之约。”

　　“有何不可？”萧峰的语声此时也冷寒入骨，狠决表情一闪而逝，“云瑶此生给我唯一的念想那半块青龙玉被你夺走；瑞儿我纵然再不甘愿，就算有泽儿的千般谋算两年后也要踏入你燕国慕容家，你敢保证没有杀他之心吗？这两年时间虽瞬息万变，可我萧峰如今却是在拿自己亲身儿子的性命与你对弈。我为何不能以杀了慕容青书做底牌，逼你就范？”

　　“我七弟已经继任了我东方燕国占星师之位，难道你敢杀一国之占星师？”慕容青合脸上已现杀意，语声也隐含了几分惶恐之意。

　　萧峰眼睛直盯着慕容青合，周身气势凌厉狠绝，“为何不敢？当年灵霄峰诸天阁和你们四处追杀我与云瑶。这些年你们也好，诸天阁也罢不都想要暗中取了泽儿的性命，我为了泽儿与你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早就累了。若杀一国之占星师可解日后困局，我萧峰当然愿意一试。”

　　慕容青合一脸阴狠地寒道，“别人不知道你却应该清楚，灵霄峰天人皇族有传言曰：“凡天下杀四大占星师者，除天人皇族后裔，其他人必为世人所诛”。就算当年我妹云瑶没有继任成为我燕国占星师，她的枉死也逼得你掀起了天下的数度血雨腥风，险颠覆了当时天下四国之平衡格局，有前车之鉴以观，你当真敢除掉我七弟？”

　　“为世人所诛又怎样？”萧峰刹那间“拍”的一声捏碎了手中茶杯，瞅向慕容青合的眸中闪出几丝血意，更多则是无尽的悲愤和肃杀之色，“我萧峰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若不是当年为了我两个幼小的儿子和萧氏一族安危存亡，在云瑶用“血誓”这种惨烈的天禁之术魂飞魄散，死于非命时。我就恨不能抛弃一切，杀了所有暗中参与其中的天人皇族和占星师。”

　　萧峰面无表情地看着掌中茶杯的残破碎片，一点点深陷入掌中血肉内，殷红的绢细血流一滴滴坠落在茶桌上，语声中再难隐藏那尽乎绝望的含恨悲恸：

　　“我萧峰是恨自己此生只是个凡夫俗子，身上背负了太多无法推托的责任、太多难以报答的恩情以及太多绝不能为之，因而不能随自己心意的——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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