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梵宇崇闳

　　微光洒地，禅院幽深。

　　清晨，暴雨过后的梵音寺窝踞在青云山中，弥漫着一种静谧幽秘的气氛，而不时传来的梵音禅唱经声、四下焚香环绕的香气，更为此佛门殿堂染上梵宇崇闳的壮重神秘之色。

　　梵音寺后禅院内，崔少商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用幽蓝色的明眸扫了眼从一个时辰前就在自己院里徘徊不去的萧宁瑞，一摇三晃地踱出房门。

　　“大少爷，您找少商有事？”崔少商直接走到院内对着萧宁瑞，唇角衔起几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一直犹豫不前的萧宁瑞俊脸闪过几丝尴尬，深吸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深施一礼道：“崔公子，在下确是有事想找你详谈。”

　　“大少爷是要问关于泽少的事吧。”

　　“崔公子怎知在下是想向你求教舍弟的事？”

　　“昨夜禅房密事一触即发，泽少若不是身心皆损突然昏倒，怕是那玄智大师早已毒发身亡。”崔少商笑得温文，“可泽少所说之话却犹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怕是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而大少爷一大早就跑少商这里来充当门房侍卫，不是想找少商追问泽少的事，又能为何？”

　　“崔公子想必会暗嘲在下行事莽撞，可是如今我除了崔公子好像真无处去寻问舍弟之事。”萧宁瑞听罢讪讪一笑，“无影身为暗卫要与宁泽形影不离，在下若不是实在无法可想，真不敢劳烦公子你。”

　　“大少爷何必如此客气，少商也只不过是泽少身边一个小小帐房先生，如果大少爷想了解什么，少商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

　　崔少商语声顿了一下，“不过少商对泽少行事所知，怕也是不多。”

　　“纵然崔公子所知甚少也比在下一无所知，失忆若痴傻的好。”萧宁瑞漆黑若墨的眸中尽染悲色，“我伤重清醒不到一年，失忆后得知自己身世为谁不到四月，还不曾与自己父亲和兄弟真正相处，就被一个又一个谜团隐秘震惊得惶恐惊惧，真是恨不能自己立时恢复记忆。”

　　“大少爷心意少商深有所感，不过失忆这件事也不能过于心焦气躁。”

　　“其实昨晚看到宁泽望着我的表情神色，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萧宁瑞定定地看着崔少商，忽地长叹一声，“是不是我在未失忆之前，也不曾知道我弟弟宁泽的身世隐秘和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大少爷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求个心里安慰。”

　　“都这时候了，崔公子又何必故弄玄虚。”

　　此时的崔少商表情颇几分玩味，“其实当初大少爷从三年前回华国丰城与泽少兄弟相遇伊始，亦或者从泽少长大至今，他真正的行事性情和一切，大少爷您或许都知之甚少。”

　　“也就是说，我萧宁瑞压根就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萧宁瑞表情尽显落寞，虽然从崔少商口中听到这番话让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剑扎了一样锐痛无比，可这结果也是萧宁瑞猜到的情形。

　　萧宁泽——这个小于自己整整四岁，同父同母亦对自己恭敬仰慕的弟弟；这个除了父母外与自己最亲的人，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未真正知道过他。

　　萧宁瑞俊脸上的表情笑得悲恸、笑得凄苦，也让崔少商在一旁看得内心寞名一酸。

　　“崔公子，你能否给我讲些关于我和宁泽，兄弟之间的事。”这次萧宁瑞一揖到地。

　　自站在这院中之前萧宁瑞就已经打定主意，今日他一定要找崔少商问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找不出别人也不能找别人问这些。

　　对于自己的父亲萧峰，虽然是尊敬有加却也更比弟弟萧宁泽更加“陌生”，至少当初是弟弟千里迢迢跑到了墨羽族烟水涧找寻自己。而自再次见到父亲以来，萧宁瑞都不曾有过父子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对于父亲，萧宁瑞是恭敬有加，且打心底里有些惶恐害怕之意的。

　　况且萧宁瑞直觉父亲的隐秘必不比弟弟萧宁泽少哪里去，而弟弟与父亲这恶劣的父子关系，自己若冒冒然去问，他又能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也罢，今日看到大少爷在这里苦等小生不去的份上，那少商就多嘴几句。其实若说这世间泽少内心还对谁有些真心惧怕和牵挂之人，怕也只有大少爷您是唯一一位了。”

　　“此话怎讲？”萧宁瑞胸口突然一滞。

　　“大少爷也是聪慧之人，自然能听出泽少昨晚所讲的那个故事中的‘哥哥’便是大少爷您。您虽然与泽少自小便未曾相处长大，可是在泽少的心中您这个哥哥确是一直长与其内心。”

　　“未曾相处长大？”萧宁瑞微有些挑眉，“难道我与宁泽后来也不曾成长在一处？”

　　崔少商单手扶额，哑然长叹，“咳咳，看来今日这个话题会有些长，不如我们趁着泽少还昏迷未醒，进房续了茶水慢慢聊吧。反正现今泽少的房内必是进进出出无数人，不如少商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你兄弟二人之事，慢慢告知于大少爷听——”

　　玄智大师禅房内，此时却没有若崔少商想的那般人进人出，除了萧峰、萧成与玄智三人静静地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宁泽外，四下一片寂静。

　　就连无影也让萧成打发到房外去守候，所以萧峰眼睛一眨不眨地呆愣愣望着榻上的小儿子近半天的功夫，也恍然未觉。

　　直到玄智大师在其耳边长诵了一声佛号，他才惊醒过来。

　　“大师，您说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恨我如骨？”萧峰定定地盯着面无血色的萧宁泽，突然问了句。

　　“萧将军何出此言，萧公子只是不知你的一片苦心罢了。”玄智大师与旁边的萧成相互交换个眼色，方手执佛珠，长叹一声。

　　“我这个做父亲的有何苦心？当年是我将年幼的他囚禁起来与世隔绝，使他孤零零长大，而后又将他抛弃与外受尽折磨劫难，亦不曾去想帮过他，我身为人父哪当得起这‘一片苦心’四个字。”萧峰语声很低，似喃喃自语又似谁与人听。

　　玄智大师站在萧峰身侧默默在望着他，眼见着他依旧俊逸如画的眉目上染尽内疚悔恨，平添无数自责哀伤。

　　这是玄智大师第一次惊觉这个与其认识了近二十余年的男子，这为世人称诵的华国战神，无数百姓心中的大英雄。面对千军万马、生死离别或帝王将相亦不曾有所皱眉的男子，脸上竟会有此发自内心的惶恐无助，神伤欲碎的神情。

　　“将军切莫过于自怨自哀，别人不知你心中苦触，老僧却是了解一二。若没有你这些年的精心守护，隐在幕后四下布局多方筹谋，萧公子只怕现在处境更加惊险万分。”玄智不忍在看萧峰这般伤神，急忙劝慰。

　　“可泽儿现在的情形不惊险吗？”萧峰笑得凄凉，“当年被你我二人连手布控的七经八脉，如今已被噬魔冲得几乎荡然无存，我逼着他拖着病体日夜兼程地从襄国赶过来，终还是晚了一步。”

　　“我没想到他对大师的怨念如此之深，对我恨意如此之重。竟生生逼得他体内噬魔入心。”

　　“可二少爷体内最后一道玉堂穴的封印还没有被噬魔冲开。”萧成突然插言急道。

　　玄智听罢也连忙道：“只有我们竭尽全力以此穴为点，再次对萧公子体内的噬魔进行再次封印，我们仍然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萧峰缓缓抬眸瞅着玄智大师，表情带着望着陌生人般的疏离，“当年你我能联手封印泽儿体内的噬魔，完全是在我武功最鼎盛之期偷修了占星秘术，利用云瑶私藏的上古四大利器中东方苍龙半块青龙古玉，才勉强与大师封中了泽儿的七经八脉。”

　　“可而今在天劫谷一役后，我的武功因经脉受损只余下不到三层的功力，而大师的北方玄冥镜目前也不在手中，远在华国大相国寺，我们又有何能力和神器封印泽儿体内的噬魔？”

　　“可是老爷不远万里带令郎来此，不就是为了能压制住令公子体内的魔性吗？”萧成表情甚为忧心。

　　“不错，但萧成你看看泽儿如今的样子。”萧峰用手小心地拢了拢床榻上萧宁泽的雪白华发，那眉目间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内疚怜惜之情，“这孩子打出生以来就背负着破军星转世、‘天之煞星’的命格，自小孤苦无依长大，身附魔性。他还不到十九岁，连弱冠的年纪都不到就已历尽数劫弄得自己千疮百孔，被逼得满头白发如疯如狂，如果云瑶还在世的话，她会眼看着我们的儿子活成如此境地吗？会眼看着我以爱他护他的名义如此伤害他吗？”

　　萧峰表情隐含无数愧疚落魄，想用指间去抚平萧宁泽紧蹙的墨眉，却终是不敢，只能低嘲自己，“怕是云瑶真看到如今瑞儿和泽儿两个孩子此情此景，早就一剑杀了我。”

　　“老爷——”萧成想宽慰萧峰两句，可几番张口却是无语，终是看了看玄智大师，转而默默地立在一旁。

　　萧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心中的苦触又有谁知呢？如今也许玄智大师更能帮其排解心中悔恨哀意。

　　玄智大师自是明白萧成的意思，越发对多年来伴在萧峰身边，这个魁梧细心的大汉心生好感，不由轻念声佛号低言，“将军，你所想到的问题确是棘手，但请放心，老僧已将我华国北方玄武圣器从京都大相国寺取了回来。只是你此时的武功内心也的确不可能与老僧，再次封印萧公子体内的噬魔魔性。”

　　“不过萧公子也真不能再拖延下去，所以老僧只能另作它想。”

　　萧峰闻言眸光瞬间如电烁亮，人影一闪就扑到玄智身前，双手使劲抓住他宽大的僧袍，语声都变得颤抖起来，“大师，您只有还有办法，就但说无妨，只要能救得了泽儿，就是一线希望萧峰粉身碎骨拚尽全力去做，只要您能有办法救我儿子！”

　　玄智被萧峰双臂捉得巨痛之下，暗自抿唇低呼一声，心知双臂必是被萧峰浑然无觉中握出青紫印。

　　玄智还不待说话就见萧成已上前，把异常失态的萧峰拉回几步，急忙唤萧峰松开双手，“老爷，您别激动！你把玄智大师的双臂都掐紫了，你别激动，听大师把话说完，老爷——”

　　萧峰这才知道自己失态，面露愧色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师，我现在实在是——，唉！”

　　“将军不必介意，老僧了解你救子心切。”玄智大师表情凝重，“老僧只想说你我都知萧公子体内噬魔乃与生俱来，当年我们能封印压制住其噬魔魔性，完全是依靠上古所传的圣器，还有你的高深武功。”

　　“可而今萧公子体内噬魔魔性，随着令公子长大也越发强大，所以只有找到与我一样同为天下四大占星师之人，各执上古四大利器其中的两方圣物，真正施展占星秘术，利用星宫天图阵法为萧公子封印他的噬魔魔性。”

　　萧峰听罢犹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心中寒凉大半，表情也瞬间有喜转悲，哀怨道：“大师说笑了！天地之间上古四大神兵利器为‘苍龙含玉、朱雀化丝、玄武隐镜、白虎封刀’，也是天下四大占星师各自圣器神物。”

　　“且不说天下四大占星师各守四国疆土，无法离开各自禁地。如今南方襄国名存实亡，南方朱雀占星师柳白芸暴死，继任占星师无人所知。就是西方封国楚地占星师楚天阔，也不可能离开楚地来到这里救我儿子，更何言这些年东方苍龙燕国实际只有半块青龙玉圣器，根本没有真正的占星师这事。”

　　“现在除了我身上的半块青龙玉，大师您要我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与您一样的占星师和上古圣器去？”

　　玄智听后对着萧峰双掌合什，长诵了一声佛号：“老僧并非为难萧将军，只是佛语有云：‘天下间事事皆有因果，处处皆是机缘。’萧公子纵然真有一日会成妖成魔，也必不会是今次来我梵音寺这时，所以萧将军放心，老僧定会有方法帮令郎渡过此次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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